陈琦回到城里时,夜色已经又开始笼罩下来了。
从城北回家要路过吴县县衙,他不知怎么就转了弯进了县衙大门。按说这时县衙里应该也就剩些值更的小吏,可陈琦心里压不住事,想着也许能遇到还未走的李文昱,也就能当面对质一番,去一去胸中的郁结。
值更小吏的脸上分明是“果然来了”的神色,却无半分诧异的将陈琦引到后堂。
后堂里酒香弥漫,几盏灯烛明灭摇曳,李文昱已经有几分醉意了。见陈琦到了,手一伸,指着对面已经放好杯盏的座位,示意他快坐下。
“李县令,酒便免了,陈某素不饮酒。即使要饮,也该寻一酒中知己相对。李县令常浸酒中,应该深谙此理,料想也不会觉得与陈某同饮是什么快事。”
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并没有让李文昱火冒三丈,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酒若是美,便不挑人,管他是蒙稚小儿还是耄耋老叟,交心知己还是交恶仇雠。入了喉,坠仙境,还管那俗世如何?”
见陈琦依旧在那直愣愣的站着,李文昱只觉这人好笑,真不知道他这些年的官是怎么当过来的。
“依我看,陈兄还是坐下吧,毕竟那些催着你夜入县衙的事,不是一时半晌能说完的。”
陈琦不喜欢这种被人算好行动的感觉,他知道李文昱必是早就想到自己回来后会来县衙,才会摆出这场面。不过在陈琦看来这样也好,他若是躲着,自己更被动。
“陈某年不过三十,岂敢令县尊老爷称兄。”
虽说他就这样坐下来,但嘴上的零敲碎打还是不停歇。
李文昱也不在意,只是待他坐定,为他斟了一杯酒。
“我也是很好奇,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我之前已经把现在的形势说得很清楚了,他姓贺的没有那个耐心继续放任你不受控制。你若不早点去输诚,只怕他会忍不住下手的。”
陈琦显得无动于衷,他又怎能没想过自己身处险境。但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去扭转局势,他不怕死,他自认为早就该死在黎县的城头上了。至于多苟活的年月,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再回吴州见一见娘与妻罢了。
他就直直的盯着李文昱。
“死则死矣,陈某正愁无力回天,他若真要下手,陈某也可用一死来毁他的春秋大梦。”
他还是没碰那个杯酒,李文昱也饮到一半停了下来。
这位整日举止无端的县令突然叹了口气。
“莫非你家老夫人没有替我转告那些话?”
“保人先自保,护民先护身?呵,恕陈某无礼,这不过是偷生自保者给自己找的高尚的借口罢了。”
陈琦没看见李文昱那有些微微颤抖的手,兀自说着。
“君子者,舍生而取义,为民则更当如此。岂敢惜身苟且,视民于水火而不救,视道于颠覆而不争。这卑躯不可惜,陈某现在只可惜自己的官还不够大,扳不倒他贺承绪,解不了这兵祸,也救不了天下万民。既然如此,陈某便只好活一日做一日事,能助城外一分便助一分。”
陈琦缓了缓,语气显得不那么强烈了。
“这也是我今夜前来的目的,陈某少勇少谋,已无暇顾及己身性命,但不能视流民生死而不顾,还请李县令......”
说着,他端起眼前的酒一饮而尽,几分苦涩裹着辛辣入了喉咙,又流转在五脏六腑,焚烧着他的激昂。陈琦突然剧烈的咳嗽,想说的话还没说完,脸就已经憋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