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外人是插不上话的。

可能是打算趁热打铁，陈二准备再吆喝几声，彻底唬住这群百姓。他从前在黎城是替人解签算卦为生，出言恫吓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他更得意了些，想着自己没这点本事的话，也不能让那王顺一口一个“二哥”的叫着。他又想起还关在地窖里的陈琦，得意中又升起了一丝大仇得报的爽快。

当初你不给咱留情面，非要拆穿咱的命数把戏，搞得眼看到手的富贵泡了汤。现如今风水轮流转，你可不能怪咱手毒了。

陈二想罢，刚准备出声，却看见人群分开了一条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扶着一根破木杖走了出来，好似要说些什么。陈二一时摸不清楚状况，但想来一个老太应该不会坏了事。

那个老妇人费了好些力气才走到人群中间，有人搬个木墩想让她坐下喘口气，她只是摆摆手。她就走到陈二面前，木杖一杵地，站定了。

陈二不愧有股子机灵劲，眼珠子一转就想好了说辞。

“大伙看看，这阿母定是受了屈，想必也是个儿女死在黎城的苦命人。定是想让那姓陈的血......”

“啪”

一声耳光仿佛凝滞了所有人，满场只余下众人的呼吸声。

短暂的沉寂后，几个汉子赶忙起身，冲到老妇人身旁，拦下了回过神来之后正欲还手的陈二。几人连拉带拽，给陈二拖到一旁，还不忘用鄙夷的目光扫了一眼他微肿的脸。

那老妇人也是用大了力气，本就衰朽的躯体根本支撑不住，在几个妇人的搀扶下坐在一旁大口换着气。

许久，她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接着，她重又扶着木杖站了起来，抬起一只枯瘦的胳膊指着陈二。陈二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恨，要不是一直有人拦着，只怕要随时暴起伤人。

他现在倒要看看，这个死老婆子要说什么鬼话。

老妇人抬起的手一直在发抖，可她却没有想要放下去的念头，众人都看向那副苍老的身躯，等待着她开口。

“你说的对，老身是死了儿子，要不然也不会现在孤苦无依的烂活着。”

陈二听闻有些欣喜，看来自己猜对了，只是可能说的话让老妇想起伤心事，神志错落才打了自己。

想到这，他觉得脸被打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事。

“我那不孝顺的儿啊，就死在黎城，脑袋都被人割下来了，扔到了大街上了。”

陈二越听越乐，这老婆子来的太好了。

“大家伙都听到了吧，这老人家该是有多恨他姓陈的。”

老妇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突地一声大喝。

“闭上你的狗嘴。换从前...老...身我...非用这木杖打烂你那张胡乱的嘴。”

陈二有点愣住，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那老妇不管，只是接着说着。

“大家伙有的认得老身，有的不认得，估计认得的也是上了岁数的了。可老身记得清楚，老身在黎城做了半辈子老娘婆，你们中有的三四十岁的人，多半可都是老身接生出来的。话说回来，老身接生了这么多孩子，可到头来，也没个一儿半女留下。我那儿子，不中用，临乱兵来了，把我这老娘丢在城里，自个跑了。可听说也没跑出去多远，就让乱兵剁了脑袋。攻城的时候啊，给扔回来了。”

老妇有些咳嗽，几个一旁的妇人端来一碗水，轻轻给她喂了几口。有人好像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冷颤。

“那血葫芦似的脑袋啊，让人捡来给老身看，老身就哭啊，搂着那个脑袋就哭不完。你说怎么好好的生下来的肉，就光剩个脑袋回到娘的身边了。”

有几个妇人已经开始小声的抽泣了，而余下的人也都心有戚戚，当然，这不包括陈二。

“后来，也不知是啥时候了，老身哭得天都黑了。就见一个人进了咱家的院子，看着老身抱着个脑袋，也不害怕，直催着我快走。老身哪里知道往哪走啊，还是那人好说歹说的劝了半天，咱才跟着出了院子，跟着几个贩茶的逃出了城。后来啊，老身才知道，那是咱陈县尉啊。他是守了大半天的城，到夜里又挨家挨户的看看咱这些无儿无女的老家伙，拿着衙署里的绢布，求着那些外地的货商带我们这些老家伙走啊。”

老妇有些哽咽，有些人终于想起这老妇人是谁，也终于是有更多的人不自禁的跟着流泪。

只有陈二半张着嘴，哑在那里，他感觉好像有人塞住了自己的喉咙，憋回去了他满肚子的话。

半晌，他涨红的脸上的那张大嘴，终于是费力的挤出了点细如蚊的声响。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