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何处，路尽何方。长路耐劳，歧路多魈。无忧艰涩，人本多娇......”

是谁在吟诵？

我在哪里？

为何感觉如此沉重......

陈琦醒转后，朦胧之中只觉得脑后疼痛非常，已经到了压抑不住的程度，他在一团漆黑中不住的痛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感觉到自己的手足可以微微活动，但依旧无力起身。

头依旧是昏沉的，眼前只有黑暗，更加深了几分晕眩。

陈琦努力的想保持清醒，但每每拼力凝聚的意志都被脑后的疼痛轻易击散。几次徒劳之后，陈琦也就不再尝试了。

之前在脑海里打转的吟诵声还在细微的重复着，好像是趁着陈琦虚弱，赶忙来欺辱他一样。大概又听了好久，陈琦才想起这是自己作的文章。当时受夫子所嘱，作得这一篇《行路》。

他苦笑了一下，努力的用可以活动的右手摸了摸脑后的痛处。指尖轻触，陈琦却猛地又紧缩成一团，险些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不知又缓了多久，那股急袭而来的剧痛才算消退，陈琦感觉到了手指上沾到的些许血液，已有些凝固。

他有些恍惚，却是想到了从前在校场看官军操练，有些兵士的甲胄上有大大的盆领。就像是将没了底的盆扣在脖子上，让彼时的陈琦觉得颇为滑稽。问了一旁的将校，才知道那是用来保护脖颈和后脑的。

陈琦有点想念那个盆领的甲胄，要是穿着那个，脑袋应该就不会这么疼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陈琦微弱的声音没能穿透带着腐味的黑暗，他依然蜷缩在这狭小的地窖中，妄想等待着天光亮的时刻，能让自己看清些处境。

却不知，外面已是日上三竿，

他同样不知，离他所在地窖的不远处，上河镇的百姓们吵做一团。

这里有柳伯，也有昨夜制住他的那个英武汉子。

柳伯只是呆呆的坐着，本就苍老的他经了这一夜的辛苦，精神更是萎靡，加之那汉子告知他了昨夜陈琦的遭遇，心里更是难安。但无奈此时群情汹涌，他也不知该如何做了。

“现在这人就关在咱们镇上，你们想想，咱们黎城人落到现在这步田地，还不是因为他嘛。你们这些家里死了男人的寡妇，还有你们，家里没了儿子兄弟的，有几个不恨啊。恨什么？自然是恨他姓陈的，不是他带着咱们这些平民百姓上城头，也不会死那么多人。更可恨的是他还没死，趁乱逃了，又逃回老家做他的官老爷，可咱们呢，在这地界挨饿受冻了多久。”

“你别在这胡喳咧，谁都知道，当初是咱自愿跟着陈官家上城头的，谁也没逼咱。再说了，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谁也不知道，你凭甚一张口就说陈官家逃了。他要是想逃，一开始怎么不逃？”

之前那人有点语塞，只能是支支吾吾的说着什么“做做样子好浑水摸鱼”的话。

见众人没有跟着自己话头走，他又改了口。

“就算是我说错了，那昨晚上的事怎么说？他是怎么知道咱们住在这上河镇，他白日里怎么不来，偏偏半夜三更里跑到镇上的草祠里，他要干什么？再者，可别怪我没跟各位说明白，如今是打也打了，关也关了。咱这些人虽说平日跟官府对着干，可这打了当官的，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们想把他放了，可以，可你们怎么说，谁保证他回了衙署不会带人来报复。”

“打人的又不是我们，关人更是和我们没关系。”

那人听了只是冷笑，又说道：“这话你跟城里那些官老爷说去，看看他们信不信。在他们眼里，流民都是一个样，不分这个那个。打了关了，就是流民打的关的，谁都跑不了。”

众人有些沉默了，显然是被他的话给唬住了。

本来站在一旁颇为紧张的王顺，此刻也不得不暗道一声，幸亏二哥及时回来了，要不然这烂摊子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柳伯一夜未眠，又加之从昨日开始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紧绷状态，此时已有些支撑不住了。见众人似乎都被蛊惑住了，他气得猛地咳嗽起来，捯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挣扎得站起来。

“是老汉我带他来的，陈县丞一直都记挂着你们这些逃出来的黎城人，所以求老汉带他来，就是想......”

眼见有人坏事，那个被王顺视为倚靠的“二哥”急忙打断了柳伯的话。

“你是哪的老家伙，一不是黎城来的，二不是这上河镇人，怎地就许你插话。”

柳伯被硬生生的断了话头，只能是愤怒的瞪着那个得意洋洋的人，却也是毫无办法，他焦急的看向人群，期望着有之前见过自己的黎城人出来说句话。可事不凑巧，三小子的娘舅高果出去做工了，不在镇子上，除他之外，也无人再知柳伯是何人。

柳伯见状，只能带着最后一点希望看向昨夜里救他的那个汉子。

那汉子一直都在后面的角落里不吭声，见柳伯看向自己，也只是摇摇头。

他也不是黎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