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桢听闻声响，急忙转身，见此情形也是大为惊诧。他最初对这个来历不明的文士是抱有疑虑的，但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其有何图谋。章桢也听说过一些传闻，有些文士专待乱世才会崭露头角，其所学所图，不为安邦富民，而为逐鹿求鼎。若是如此，便能说得通了。

可这人眼下长跪不起，令章桢十分意外。

“先生这是何为，快请起。”

赵元硕拦下了章桢想要扶起自己的手，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一跪，是为了警醒头领。还烦您听赵某三言，万望谨记。既已出山，便不为山人。俗话说，刀头沾血好剜心，狂饮烈酒散金银。这些山贼行径万万不能再行，否则无疑是自寻死路，此其一也。”

章桢点头。

“先生言之有理，我既要裂土争雄，便不能再让他人视作山匪，该是如何？该是义军，对，正是义军。就先从我这改起，不必再称我头领，先生，还请教我。”

“其二便是如此，若要图远，必先足近。头领不该再唤头领，该称将军，其余弟兄也该当分得职分名目，此名也。而若想攻城略地，野战争锋，则自下众弟兄，当设营列队，编练整合，如官军之制。令行禁止，行阵自如，方能成军。此实也。”

章桢不由得抚掌称是，确实该当如此，否则这一众弟兄终究只是自恃勇武的散沙。有这长岭关，章桢尚能将新人旧人捆在一起御敌。可他日待得时机，当真出长岭关去图大事，那此时不编练人马的话，最后就只会落得做鸟兽散的结局了。

“其三，不是眼前谋，而是长远计。赵某观将军不为凡人，他日定能腾龙万里，这长岭关也必不是将军死生之地。然，匪首凭义气，人主仗威仪。将军待下，可以亲近，而不可无拘；可以违意，而不可乱法；可以示拙，而不可露怯。”

“先生，何为示拙，何为露怯？”

赵元硕三言讲罢，便也起了身，往前迈了几步，与章桢并排站在城头。

“这示拙，便是将军可以摆明自己不知或是小错，由手下弟兄自去补足或纠正。否则若是万事均由将军掌定，会让众弟兄毫无心气。能者不能，勇者不勇，皆赖将军而无所作为。”

赵元硕说着说着轻笑了一下，转头来看着章桢。

“将军总不能指望常有如赵某之人前来投奔吧。”

章桢看着眼前这张带着些许笑意的儒雅面孔，忽地有些顿悟。

“先生之意，我已懂得。这些草寇弟兄，未必就无王侯将相之姿，只是欠缺时机罢了。我这一拙，便必有他人一智，也好磨练弟兄，他日能独当一面。先生，是否如此？”

赵元硕点头称是。

“而这露怯，再好说不过。将军若无战死心，小卒难抛偷生念......”

章桢一摆手，笑着示意赵元硕不用再说下去了。

“先生教诲，章某铭感五内。只盼先生长相伴，与章某共图大业。”

赵元硕眼见章桢伸出一只手，悬在自己面前。也笑着伸出一只手，用力的击在章桢的手上。

“不过，赵某尚有一言。将军该当求学，纵使军旅戎马间，也勿忘览古今圣贤之言，不可妄自称慧。否则，倒不如求个安生，做庄稼汉罢。”

章桢哈哈一笑，这人，做什么反贼军师，该做个教书的。

“在城里做娃子的时候都没有念过书，如今做贼人却是做到了要念书的地步。”

两人在城头上又是相视一笑，仿佛这重叠群山也拦不下那万丈豪情。这小小的长岭关，区区三百人马，好像在这笑声里变成得舒展开来，变得广阔无垠，变得兵强马壮......

战马长嘶，蹄铁冰冷，踏碎了山河间大路的宁静。

这条从北地往吴州的必经之路上，从前行过一车又一车北运的贡奉，又载过一程又一程的商旅。这几年，又滚过了一簇又一簇面色衰苦的百姓。

现下，这条路上的流民已经不多了，若是此时突然出现些精壮的汉子，很难说得过去。

“我记得辎重队里有两个赶车的，年岁不小，是不是可以扮做流民往前探一探？”

这个副尉的主意打动了许成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