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行营就扎在长岭关北三十里,之所以选择在此停下,是因为他料定长岭关守备兵力不多,派出来的斥候探子如果不够数,最多也就能掌控二十多里的军情。
可就是这二十里的距离,才是守战前夜双方较量的重中之重。
“按你刚才说的办,扮得严密些,不可出差错。”
那牙将应声退下,帐中便只剩许成良自己,他盯着手中的家传长刀,眼神凌厉。
当初自己就是用这把刀劈了那个拖饷的守将的脑袋,而后便与众弟兄反出了边塞。就这脑袋里的一股邪劲,一路烧杀劫掠,祸乱了几十州县。有的弟兄看不惯这般草菅人命的行径,便偷偷的离了营。剩下的有的死在了乱民手里,有的被朝廷平叛大军给绞死了,而自己见势不妙,只能是带了几百弟兄献了城。谁想不但没被拿下问罪,反而还被钱熹看中,还能接着带兵。
可打生打死的,手底下也还是这三百弟兄,再加上是个降人,在军中也颇不自在。这次跟着钱骧这个草包南下掠地,许成良知道这正是大好机会。他从来不指望钱骧这个酒囊饭袋能在吴州干出什么功业,但自己却能凭着三百弟兄浑水摸鱼。
若是那吴州强横,自己便转投吴州,在这富庶之地招兵买马,养精蓄锐,谁还去打烂了的北方为钱熹老儿卖命。若是吴州空虚,自己则拿下长岭关后振臂一呼,将钱骧这几千兵马挡在关外,再收拢吴州大权,列土封疆。
做得好了,从此便能鱼过龙门,一步登天。
许成良想起自己点兵出营时几个牙将幸灾乐祸的模样,不由得笑着这帮蠢货,看你们还能作乐几时,待许爷我拿下这长岭关,便让你们困厄在这关河之间!
他起身走出营帐,看见副尉正将那两个赶车的扮成流民,却怎么扮也都是差点意思。
许成良注视了好一会儿,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不快的神色。
自己真是昏了头,现在这条大路上南奔的人都没有多少,更别说是往北去的了。这扮成流民南逃倒确实是能过关,可这两人怎么回来啊,回不来,自己还是探不到消息。
刚刚才因献策被许成良另眼相看的副尉,不知道自己顷刻间就成了不堪大用的蠢材。
许成良让那两个赶车的回了营,又叫来了几个身手好的亲兵。
“只能是碰碰运气了,你们去附近山里找找山民,问问有没有过关的小路,务必带几个老猎户回来。小心点南边的暗哨,谁能带回来点有用的消息,有赏。去吧。”
看着亲兵收拾妥当出了营,许成良的嘴角动了动,他每次心神不宁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抽动面颊,这是好些年前在北疆鏖战时留下的毛病。毕竟是铁骨朵打在脸上,虽说他当时还戴着面甲,可势大力沉,还是砸的他差点昏死过去。还好身边的人下手快,救下他这一命,可这半张脸都是血呼啦的了。
许成良摸了摸左脸侧边的不明显疤痕,当初救下自己的那人也不知去向了,就跟很多一起操练一起喝酒的弟兄一样,不知道是逃哪去了还是死在哪了。
许成良在阴山塞戍卫了十年,都没有这两年见识过的死人多。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们都是想称王称霸的大人物。可我许成良,也不是那么甘心的做枯骨。”
他极目远眺群山,仍是望不见长岭关,更遑论再远些的吴州城。可许成良知道那关那城就在那,跑不了。
“都迟早是我的。”
他的脸颊又一个劲儿的抽动着,许成良已经有些难以自持,他抬起手就是两巴掌,厚实的手掌用蛮力止住了抽搐。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如此心神不宁?
一座长岭关就让自己如此不安嘛,若真如此,自己倒不如趁早扒了这身甲胄,躲到哪去做个庄稼汉,也免得做这没出息的孬种。
也许是这一番豪迈义气冲散了心忧,许成良终于能稍稍心静一些,他整了整甲袍,又重去营中做准备去了。
庄稼汉,这乱世还有能一心事田的庄稼汉吗?
刘铁镇摇了摇头,自己倒是就卸了甲解了刀,逃到了这吴州过活,可这吴州就是久居之地了吗?
庄稼汉,庄稼汉,劳作终年无饱饭。
庄稼汉,庄稼汉,兵刮匪夺日难盼。
庄稼汉,庄稼汉,莫要血把锄头染。
庄稼汉,庄稼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