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御容像是十分隆重的仪式,作为朝拜官的贺承绪要提前一日斋戒沐浴。而其他负责仪程的官员,则要将备好的香案、祭品等物送往御容楼。读表官要排演一遍流程,捧香官要将“御封香”呈于案上以备使用。一切安置妥当后,只待第二日正式祭拜。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陪同贺承绪一起在“斋所”静候的,还有沈溪和崔远。这两人如今形同贺承绪的两只臂膀,分别为其掌控军政。崔远其父作为吴州豪族的领头人,与贺承绪共进退多年。是以贺承绪投桃报李,也为了将吴州大族与自己绑在同一条船上,以崔远为新任经略军都兵马使。而沈溪虽出身略卑,却担负着为贺承绪联络吴州新兴的商贾家族的重任,同时沈溪暗中发展的细作暗探,业已成为贺承绪掌控吴州情势的重要势力。
随着贺承绪的心境越发不稳,他的脾性也越发的喜怒无常。这二人但凡不伴随身旁,则贺承绪便会坐立难安。
这一点,向来自恃多谋的沈溪不会看不穿。
“明公可有忧虑?”
贺承绪勉强压下心中的躁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庄肃。
“明日祭拜,吴州城大小官员尽随行,若生事端,则城中必乱。虽已安置兵卒于城内各处,但仍觉不足啊。”
沈溪点了点头。
“如今隐忧有二,李陈二人的动向不明,那陈琦多日前向北深入流民集镇后,便再无踪迹。至于李文昱,昨日以伤寒未愈为由不来祭拜御容像。这老贼每日深居简出,县衙里的消息封闭得紧,也同样探不得动静。另者,则是流民中那伙乱贼,潜藏极深而又神鬼莫测,难保不会趁乱起事。”
贺承绪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不可查的汗,沈溪分明看见他端茶的手在颤抖。
“明公勿忧,学生自有应对之法。那陈琦既不在城内,则明日将城门暂闭两个时辰,阻其入城即可。而李文昱那,他所能动用的无非就只有吴县下辖的三百团结兵和一些差役。还需劳烦崔兵马使,抽一营健卒,于明日严防吴县兵卒妄动。但学生料想,此二人应不会在明日发难,毕竟在祭拜太祖御容时兵戈相见,如此大逆之举,他李文昱真会冒着被吴州官民共唾弃的风险行事嘛?”
一旁的崔远年纪尚轻又寡言少语,却也点头称是。
“山源先生所言有理,我也曾听过那李文昱的为人。家父也说这人玩世不恭,少胆气又贪酒色。料想他也没有那个魄力在此时与我等为敌。”
贺承绪想起了过往种种,自己与李文昱同僚多年,又曾有段互为挚友的经历,这人也确实不像有大魄力的样子。
“哎......”
当初要不是为了争那刺史的位子,自己又何必背弃于他。事后又无力斩草除根,徒留大患,真是悔之不及啊。
“这二贼便依你所说去办,可另一边呢。那伙流民里的贼寇可不像李文昱这样守规矩。况且他们经营许久,城内城外不知有多少被渗透的地方。一旦出了事端,完全就是防不胜防。”
沈溪闻言,却是一笑,好似此事早已成竹在胸一般。
“明公,可还记得学生此前曾派族弟为暗探之事?昨日,我已与其联络,让他将祭拜御容像之事暗中透露给贼首......”
贺承绪一惊,只是还未等他的怒容爬满脸颊,沈溪便已起身上前安抚。
“明公息怒,学生并非欲陷公于险地。只是想以此为饵,诱群贼显行尔。”
崔远看着沈溪凑过去与坐在正位的贺承绪耳语,脑中却是回想起崔父前几日在家中与自己谈及吴州形势时,说到了沈溪此人。
“沈山源其人,恃才傲物,貌似亲近而内怀狡诈,亲族非尊贵,门户非显赫。控群小而挟府政,实乃贺承绪为制衡我等吴州世族而用,利器也,邪器也。二郎与之共事,可佯为示好亲昵,贺承绪乃多疑之人,长久如此,则可使贺沈二人生隙。”
那边,沈溪已将谋划对贺承绪一一讲明。无非就是外虚内实之计,表面上不做防备,给人以可乘之机,实则在御容楼周边暗布精卒,隐于坊内,以此来引贼人上钩。若能一举得功,则外患便可一网打尽。
此计只能算是平常,但沈溪却十分自信。他将族弟沈继盛打入贼人之中,也没料想过会结出如今这样的硕果。但既然先手在握,就断然没有功败垂成的可能。
贺承绪此时依旧在左右摇摆,这种以自身为饵的事,他没干过,也不想干。随着事态的发展,他愈发的陷入悲观。今日一敌,明日一患,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前些日子的意气风发来得快去得也快,埋藏了数十年的野心,一朝梦醒,到头来不过就想求个安稳富贵。
贺承绪终于觉得自己老了,但好像又不是老了。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还未当上刺史的时候,也是还未与李文昱反目的时候。那时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那时的三五诗友,把盏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