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哄然大笑,笑他个没出息的,可每个人也都想着些没出息的荒唐事。不过谁都知道,这桩掉脑袋的买卖,就这么定下了。
待众人的嬉笑怒骂稍稍平息了,马建成才又说:
“既然定了,就带各自的弟兄回去准备,离关城门还有三个时辰。带好弟兄,分别从不同的门入城,别被察觉了,也不用跟弟兄们交代要做什么。也不用带兵刃,到了城里住下后,自然有人会送来兵器什么的。清楚了吗?”
众人齐齐用力点头,有的人面色通红,有的人双眼圆睁,有的人咧嘴憨笑。
他们正欲离开,却突然又被马建成叫住。
“来人,拿酒,我与众兄弟饮上一碗,就当提前庆功!”
众人又是一阵喧闹,纷纷转头围上来。一个下人将酒坛搬进了屋中,马建成亲自给屋中的每个弟兄斟酒,一直到最后的沈继盛。
“沈兄弟,最后给你倒酒,是因为我要亲自敬你,单独敬你。要是没有你,我怎么能等来如此良机,怕不是早就被那姓贺的诓进去了。要我说,不光是我,一众弟兄都得敬你,是不是?”
众人又是一阵叫嚷,争抢着与沈继盛说些贴心窝的话。
“可马爷我一想,不行,其他弟兄敬你是他们的事,我敬你是我的事,这回啊,我就当个先,单独敬你这一碗酒,来!”
沈继盛接过粗粝的大瓷碗,满怀的热烈情感不断地上涌。自己哪曾用过这样的俗气酒器,但想来,以前共饮的酒肉友们,在自己落魄后早就不知哪去了。如今虽说粗俗,可这大碗端在手里,自己却也觉得豪迈得很。
“马爷不计前嫌,引沈某为兄弟,从今往后,沈某为马爷牵马执蹬,死则死矣!”
说罢,沈继盛一仰头,便干下了这满满一碗的烈酒,那股子酒劲顺着喉咙入了五脏六腑,他只觉四肢百骸都通了热气,酣畅淋漓。
从前也喝了不少好酒美酒,如今再看,皆是不如啊!
“啊......嗬......呃......这酒......”
空酒碗落地,摔得四分五裂,却又被倒地的沈继盛盖得严严实实。
众人眼见着他挣扎,一双手胡乱的抓着,又什么也没抓到。
不知多久,那双手好像在虚无中握住了什么,停了摇晃。唯有口鼻中的热血,还在如蛇在地上蜿蜒。
断气了。
屋中陷入死寂,只有马建成还似一个活人。
他将手里的那酒碗慢慢翻了过来,一大碗酒泄在地上,溅在还温热的沈继盛的脸上。而后,他又兀自走到一旁,提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咕咚咕咚的喝光了。
转头,见众人依旧僵在原地,马建成开了口,他的声音平常又温和。
“我敬完酒了,该你们了。”
话音落地,砸得地动山摇。
也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将手里的那碗酒飞快的泼在地上,又好像没拿住一样,酒碗脱了手,砸在一旁的墙上。
“啪”的一声,也惊醒了身旁的众人。
一刹那,酒水纷流,瓷碗在手,如坐针毡。
“马某十六岁就在塞上舔血,十九那年遇到了老张、胡齐、王九官,二十四的时候,连带上老四、老向、庞子一起喝了血酒结了拜。”
马建成一边念叨着众人的名字和过往的事,一边从他们面前走过,收起了他们还端在手中的酒碗。
“咱们兄弟命大,到了如今也还是活得好好的,我老马啊,是舍不得兄弟们去拼命。沈兄弟给了咱们一个挣得荣华富贵的机会,老马我敬他谢他,可咱们弟兄都是好汉子,刀口砍出了豁,嘴里崩碎了牙也不怂的好汉。老马我实在不忍啊,不忍众兄弟与这等背信之人为伍。所以忍痛下手了,这孽债,就背在我老马的身上,跟众兄弟无干。待咱们入了城,坐稳了吴州的位子,老马我必会为沈兄弟立碑立传,厚养家人。”
马建成放好那些酒碗,转过头来看向众人。
“正是如此,明日之事,众兄弟万万要拼尽全力,为你们,为我老马,也为沈兄弟!”
屋中寂然,却是涌动起狂狡的激流,冲刷掉了沈继盛的尸身,和他身边满地酒水与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