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却看到一个魁梧的汉子。

“怎么是你？”

刘铁镇依旧还是那样，一张透不出半点轻松和喜悦的脸，有条不太明显的疤在月光下闪着亮。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如铁塔一般稳固。

“春生回去说你要走，这夜黑风高的，我想着还是跟过来吧。”

“跟我去哪？”

“你要去哪？”

“西北，长岭关。”

“走吧。”

刘铁镇也不管陈琦如何反应，将陈琦手里的小包袱夺过来往肩上一搭，便往前走去了。他腰间别着的柴刀有些叮当作响，给粗俗的荒夜添了几分雅音。

一路少言。

陈琦几次发问，刘铁镇都只是说自己感念陈琦和柳伯，若不是他二人赶来上河镇，自己也不能与妻儿相聚，是以要尽些力气回报恩情。柳伯那边，一家三口为其养老送终便是，而陈琦这，刘铁镇自然也要有所表达。

可陈琦总觉得刘铁镇还有些欲言又止的话，就藏在这幅沉闷的躯体中。

再问下去，刘铁镇就不答话了，只是行着路。再行几里便进山了，路也变得愈发难走，陈琦还隐约听见了几声狼嚎，和林子中不知何物的窸窣响动。这都使他无心再去深究刘铁镇的隐秘。

刘铁镇已经将柴刀提在手中，以随时应对不测。陈琦行在身后，觉得可以稍稍安心，又想到自己之前甚至想一个人行路，实在是有些莽撞。

还好一夜安宁，在火把快燃尽的时候，天已有些蒙蒙亮了。

“坐下歇息一会儿吧。”

刘铁镇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脚步虚浮的陈琦，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坐在另一边的石头上。陈琦几次想与他搭话，却只等到了沉默。

待天光又亮了几分，刘铁镇拍了拍衣袖，便想起身继续赶路，却发现陈琦陷入了一种前寻后找的慌乱中。

是丢了什么？

他却不知陈琦认出了这里的山路。一腔悲愤夹杂着酸涩，涌出陈琦心海，又浇灌在了陈琦的全身。深夜的遇袭，林中的死别，无畏的怒斥，还有，吴州商贾还有金郎的坟。这些记忆挤得陈琦有些窒息。

就在这，就在这不远，到底在哪......

陈琦跌跌撞撞在林中乱转，深秋树枯，落叶堆满林间，陈琦生怕错过，执着的翻开每个被黄叶掩盖的土堆凸石。

明明才离去不过半月，怎地就全然忘记了。

刘铁镇见陈琦也不答话，似是陷入了癫狂。也只得在附近转转，希冀着能找到些什么，也许就是陈琦要找的东西也说不定。

天又亮了些，刘铁镇好像看到什么。

是一条林间的小路，落叶被人清扫到了两旁，才露出这条小路来。这路曲曲折折，一直伸向林子的深处。刘铁镇往前踏了几步，确认不像是有人埋了陷阱，便招呼了一旁的陈琦往路的尽头去了。

陈琦此刻已经是身心俱疲，徒劳无功的寻觅让他有些茫然，只是呆愣的跟着刘铁镇，没有出半点声音。

这路有些难走，但好在不远。行了百步左右，刘铁镇停下了。

前面，是大大小小的七八个坟头。

刘铁镇往左挪了两步，让开身子，以便让陈琦看见。

“是这吗？”

陈琦默然点头，左脚往前踏了一步，却又快速的收了回来。他不敢去，刚才的疯狂已过，而真见到这些山中坟，愧疚便占满了陈琦的心。

就这样僵立了许久，陈琦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只是在原地跪下，重重的磕着头。等他再抬起头时，已是泪眼婆娑。眼前的坟越来越模糊，好像逐渐化成了人形，就站立在那。最小的最前面的就是金郎，那个一直照顾自己，求着自己教他读书的吴州少年。如今好像还活着，正像从前那样笑着看着陈琦。

陈琦再也撑不住了，崩溃大哭。

若不是自己过关时被盯上，他们也许就不必死在这荒山中。自己回到吴州，便被诸事缠身，甚至忘记了将他们的死讯告与各家。更别说害死这一行人的凶手，依旧逃脱在外，欲判死，不知何日......

刘铁镇只是看着，不过他不是看着陈琦，而是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几座坟，眼神变得遥远了些。

千里逐鹿紧，百姓奔命疲，何处逃身死，葬后再南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