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镇的夜就宁静多了，只要天一黑，便没有多少动静了。寻常村子里入夜后还能有几声犬吠，可这根本就没有养狗的必要，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哪个不开眼的来这偷啊。这话说起来自嘲又自豪，既是因为本就没甚好偷的，亦是显出这上河镇多少还有些充沛的武德。

有夜归人推开篱门，吱扭作响，俄而草屋中细语三两声，罢了，便闻听鼾声起。

复又归于静谧。

陈琦辗转许久，终是无法入眠。

午后有从城里回来的镇民，带回了御容楼祭礼遇袭的消息。陈琦悲哀的发现自己的猜测成了真，他在镇子口又等了小半天，也不见再有人从城里回来，是以直到入了夜，陈琦仍不知城中现状如何。

他在床板上起身又躺下，不一会儿又下了地在屋中徘徊。除了在担忧城中的局势外，他还想起李文昱临走前对他的斥骂，还有白日里黎城流民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倾诉。

这些朴实的黎城百姓面对着心有愧疚的陈琦，表现出了极豁达的心胸。有个老者已经年近耄耋，依旧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来见陈琦，他的话言犹在耳。

“陈官家，大家伙有怨是真，都怨啊，可这怨，大伙儿是怨那些天杀的乱兵。陈官家啊，不是你杀的黎城人啊，咱们这些老家伙，可大半都是您给救出城来的。陈二那帮混账说要不是你非要守城，咱们也不用过这么苦的日子，呸，狗话！那些不当人的乱兵打怕了打疼了，才想起咱们也不是泥捏的！咱黎城人好几辈子传下来的血性，都是你陈官家给带着咱又打出来了。老汉我也不抱冤，厚着脸替大伙儿言语一声，陈官家，你是咱黎城人的恩人，咱都念着呢，有你在这吴州，咱黎城人也能过得踏实了。没怨你，没怨你啊......”

陈琦擦了擦泪不再去想，披上一件厚袍子，走出门外。

他想，不能这么干等着了，得做点什么。

这夜已深，四门紧闭，想回城中也无路可行。况且自己孤身一身，回了城又能怎样，送死？

“死可矣，死何难，然则死能赎民几许？”

李文昱的话不可谓不重，但也正是如重锤猛凿，方能敲碎了陈琦心里那层名为“迂腐”的硬壳。

眼下，已见起色。

他本是望向东南，却突然好像有所感应，猛然回头望向西北。

那是长岭关的方向。

陈琦又看了几眼，那边却只有在黑夜中更显深邃的无尽延伸的群山。他缓缓蹲下，把袍子掖好，开始陷入沉思。

长岭关守军有二百左右，家眷多在吴州城中。若城中真遭巨变，自己以众军家眷安危为引，便可领长岭关兵士返城平乱。料想贼人拿下吴州各衙署也必定损耗不小，有二百精干戍卒，尚有回天可能。

况且，章桢也在那附近，可否......

陈琦微不可查的摇摇头，似是觉得不妥。他想起那日在山中与章桢的对话，这位山贼头子对吴州全无怀恋，想必更是无心做什么救民水火的圣人。.

陈琦又思虑了一会儿，决心下定。

不管怎么说，总要去试试，哪怕章桢断然回绝，自己也依旧有把握带长岭关戍卒回城平乱。

总好过枯坐孤村。

想通了便动起来。陈琦转身回了草屋中，只是整了整身上的袍子，又抓了几块干粮。苦于没有皮袋盛水，陈琦只能大口大口的灌了几瓢冷水。秋叶寒凉，这水入了喉，陈琦便不住打冷颤。

缓了缓，陈琦出门了。纵使心里依旧打着鼓，也担忧自己能不能走到长岭关，他依旧还是要走。看了看天上的星月位置，陈琦又确定了一遍方向，便向西北行去。

岂知还未走出多远，便隐约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应该是个起夜的娃子，正站在屋边“放水”。

是春生，他和他娘搬过来了。

“陈伯伯，你要哪去？”

陈琦也没刻意的绕过他，是以一走近便被认出来的了，小孩子的眼神是真的好，一眼就认出了他。

见被认出，陈琦也就大大方方走了过去，摸了摸春生的小脑袋。

“陈伯伯出去走走，快回去睡吧。”

哪知春生并没有想回去的意思，反而瞪着大眼睛盯着陈琦。黑夜里，那双映着月光的眸子格外明亮。

“陈伯伯，你肯定是要去做大事。”

陈琦笑了笑，这小鬼头真是机灵。转而，他又想起被李文昱接走的三小子，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见陈琦面色变化几番，春生也不多说，只是懂事的嘱咐陈琦小心些，便回了草屋。陈琦和他摆了摆手，紧了紧衣袍，转身又上路了。

大概又行了十几步，陈琦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这使他汗毛惊起，不知所措。是陈二那些人一直埋伏着等自己出来，还是贺承绪派出来盯着自己的细作，抑或是......

甩了甩脑子里杂乱的疑惑，陈琦觉得自己是否有些草木皆兵了，也许只是春生跟了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