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紧了怀中的魏冉,一丝异样的情绪逐渐在心中漫延,向来咄咄逼人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竟也有如此风木含悲的时候。
行至轿辇处后,周重主动避让开来,她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爬上了马车,像是生怕会惊扰到我怀中的人。
“这是本宫命司药局研制的解毒之物,每日一次温酒送服,记得按时给他吃下。”她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了我。
“多谢公主。”我没有犹豫,伸手接了过来。
“官道恐会有军队拦袭,让周重绕路走小道。”她的眼眶微红,但语气还算平静。
“是。”我轻声接道。
“投军数十载,大伤小伤不断,以后别再让他执剑了。”平静的语气破裂,有水滴开始不住地落在她的衣衫上。
“是。”忧伤弥漫,我也忍不住鼻尖一酸。
“别告诉他我来看过他,他本就烦我,会更加厌恶于我的。”文楚已然泣不成声。
“是。”除了这句‘是’,我还能对她说些什么呢。
纤细莹白的玉手探来,却在离魏冉脸颊两三寸的地方停下,文楚伸出手指,隔空描绘着他的眉眼,最后转身跳下了马车。
“起驾回宫。”内侍尖细的嗓音高呼,文楚的车马顺着来时的路,向着皇城徐徐而去。
“夫人,我们得赶路了。”周重指挥着马车行驶起来。
“绕路去趟天水峰吧。”我对周重说道,至此一别,阿冉怕是再也见不到恩师了。
“是。”
一路摇晃着到了天水峰,我落下轿辇正准备替魏冉去探访恩师时,半山上却传来了丧钟。
除了恩师,山中并无住户。
那钟声一下接着一下,直敲得人神魂分离。
“走吧周将军,斯人已逝,这咸阳于他而言,已再无牵挂了。”泪水和着苦笑,悲喜已无分别。
“夫人不必再唤属下将军,周重从此也非军中之人了。”周重颔首。
“赶路吧。”我悲戚地点了点头,坐上马车。
因着绕路,周重尽量都走的小道,路面颠簸,魏冉在我怀中睡得很不安稳,为了他的伤势着想,我们一直走走停停。
到了夜间,我和周重寻了家民间驿馆住了进去。
“周重,你去寻个医师来替阿冉再瞧瞧吧,他总也不醒,我焦忧极了。”扶着魏冉躺下后,我才向周重吩咐道。
“是,属下这就去。”周重拱手。
待周重走出,我又寻了温酒,依文楚所言将解毒的药物替魏冉服下,然后打了水,给他擦洗着手脸。
“阿冉,你是不是每日处理朝政太累了,得了空就想睡个够啊,可这样是不行的,你已经睡了这么久,必须起来活动活动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贪睡的一个人啊。”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我点点他的鼻子,趴在榻边絮絮叨叨地对他说着话:“我们要去蓝田哦。”
“你从前总不满我在蓝田玩儿的乐不思返,这次咱们就一起去瞧瞧吧。”
“你赶快醒来,我带你去我之前最爱光顾的那家茶楼吃点心好不好?”
“还有青禾,你不是说她为田子义生下了个小丫头吗?你不快些醒来,到时候怎么抱孩子啊。”
我伸手抚摸着他的浓眉:“阿冉,你的眉毛可真好看,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被你的美貌给震惊到了呀。”
“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是个糟老头儿呢。”我苦涩地自言自语着:“谁知道,你会成为让我迷恋不已的夫君啊。”
“阿冉,都怪我,都怪我识人不清,让你受了这么多罪。”我吻了吻他微凉的脸颊:“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再也不胡乱相信人了。”
“云月那个小没良心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
“任何伤害我夫君的人,我都讨厌!”环着他的脖颈,我终是压抑地哭了出来:“我讨厌他们,我恨他们,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们!”
“阿冉,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要带着我四处去游玩,我还想去上庸,我还想去你长大的地方,走一走你幼时走过的路。”
“我还想以你发妻的名义,去祭拜荆家父兄,告诉他们,嘿、别操心了,你们的阿冉有我陪着…”
穿堂风从窗缝扫过,一室余寂。直到叩门声传来,我才急忙起身。
“夫人,医师来了。”周重冲我点点头。
“医师快请进,劳烦您替我夫君细细诊治。”我躬身行了一礼。
“夫人客气。”医师还礼后,快步向着榻边走去。
他凝神把脉后,又伏在魏冉的胸口听了听,随后叹着气,惋惜地摇了摇头。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情绪还是瞬间溃败的一泻千里。
“请医师直言,我夫还有多少时间。”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抖得脚下连站也站不稳。
眼睛一眨也不敢眨,滚落的泪珠滴答,我脑中什么也不剩,只有医师踌躇的脸。
“若是好好养着的话,一两年应该不成问题。”
轰!天边一声惊雷,夜雨滚滚而下。
“夫人!”周重慌张地拉起栽倒的我。
我稳着不受控制的身体,拂开周重的手,踉踉跄跄地将他们都推出门外,然后吹了灯上榻,拉过魏冉的手,紧紧与他相拥!
“阿冉,我们不听他的胡话、我们不听他的胡话!”
我缩在他的怀中,可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将我环住。
“他是骗人的,他在骗我们,我的阿冉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周重找得什么医师,怎么净说些让人生气的胡话…”
“我们发誓要白头偕老的,我们谁也不许食言…”
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阿冉,这样寒冷的冬日,怎还会有这样急骤的大雨,难道这无情的天道,还会为了你我二人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