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缘做了一个梦,他在城市的顶楼上,大声呼喊,要成为世界上最棒的主角。 下面全都是脑残粉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姬哥姬哥你真棒!宇宙无敌第一靓!” “姬哥姬哥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我们姬哥敢一个人去外地!” “我们姬哥敢开火箭!” “我们姬哥敢穿越!” “我真的敢——”姬缘握着话筒大声回应。 梦醒了。 姬缘从炕上坐了起来,在狭窄的房间里转了几圈,沉默良久。 屋顶是茅草,墙是土墙,大洞小窟窿,一条大炕,他睡在中间,左边右边各有一团被子,手感湿冷,并不保暖。 左边靠外那床被子叠得很整齐,睡在那里的人应该出门了,右边被子里睡着一大一小两个人,都蜷成了球型。 加上自己大概是一家四口人。 屋子里一股浓烈的药香,和烧炕的烟气冲在一起,十分熏眼睛。 手指修长白皙,有些细茧,不是姬缘原装的手,头发长至腰际,被木簪束着。 整个人都不是原装的。 身上穿的是青色厚棉长袍,勉勉强强抵住了从外面侵入的寒意。 一阵剧烈的咳嗽从被子里传来。 “药好了吗?”软软糯糯的女声好不容易才止住干咳,虚弱中有些期待。 药碗放在桌子上,铺了一层纱布,刚倒出来没多久,白烟袅袅。 “…”姬缘掐了大腿一把,真的很痛。 “金莲哥哥,药药凉了。” 被窝里伸出一个头,姬缘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小姑娘一张娃娃脸,带着婴儿肥,头上左右各一个丸子,也许是因为生着病,脸色很黯淡,看起来像营养不良的半大孩子。 还药药,这萌卖的…… 姬缘非常想去捏一把她头上的丸子,但是没摸清情况,还是不要动手动脚的,免得挨打。 “金莲哥哥,能把药碗端来么……” 小姑娘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姬缘,宛如一只巴掌大的幼小仓鼠,弱小可怜又无助。 “等着。” 姬缘揭了纱布,试了试药碗的温度,虽然烫手,但是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他端着药碗,坐到了炕边上。 “金莲哥哥,让我自己来吧。” 小姑娘从被子里伸出芦柴棒似的胳膊,想接过药碗。 “不要动!”姬缘心中生出一些不详的预感,厉声制止了她接药碗的行为。 “金莲哥哥……”小姑娘猛然一颤,又缩进被子里,用那种娇羞又期待的眼神看着姬缘。 今天的金莲哥哥意外的男子气呢…… 真烦啊,把她药傻算了。 姬缘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 登时觉得手里这药碗更烫手了。 “金莲哥哥。”那小姑娘表情猛然严肃起来,好像要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姬缘虎躯一震,竖起耳朵。 “药药凉了。” 哟,这小姑娘还卖萌! 姬缘搅和了一下碗里的药,总觉得它有点问题,便十分随意的说, “凉了就凉了吧……”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说药要凉了有什么问题,但是,金莲哥哥今天好像有些奇怪,眼眶干涩,渐渐氤氲起了水雾…… “大夫说药趁热喝才有效果,我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去做烧饼啊……” 她突然低落起来,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像被抛弃的幼犬。 要不是这个药可能有问题,姬缘说不定真会本着人道主义的关怀,去喂给她喝。 “金莲哥哥,还是让我自己喝吧……” “不行!”姬缘依旧坚定拒绝。 “金莲哥哥,不用管我,我能行的!” 很难想象她有些哑的嗓子还能爆发出这样元气充沛的呼喊…… 眼看她就要从床上爬起来了,姬缘如临大敌,步步后退。 床上的小姑娘肩上还裹着被子,一步一步朝姬缘追过来。 “咣当——” 姬缘被门槛绊倒,一碗药尽数泼在了屋外。 “泼了、泼了……” 小姑娘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并不是很张扬的哭法,而是沉默镇静地流泪,还光着脚踩在地上。 “那是家里最后一副药了。” 她爬回床上,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看起来十分低落。 “要是今年这个冬天我病死了,谁来照顾金莲哥哥,还有迎儿。” 她抽泣了几声,安抚了一下在被窝里打滚的武迎儿。 “你不会死的。” 姬缘捂住头,刚刚药碗那一碎,许多记忆涌进来,差点没把他撑傻。 原身为清河县人士,今年虚岁十九,姓潘,行六,人称六郎,幼时被卖进一个小官府里做小厮,陪小少爷读书。他天生聪颖,学了不少字,颇得小少爷喜欢。后来因为长得太俊美,主家不放心,怕小少爷会起歪心,便把他转卖出去。 这一回就进了张大户家里。 张大户虽然老了,妻子却还活泛。 张夫人见原身生得貌美,就把他调在院子里照顾花草,虽说明面上是小厮,暗地里却十分宠他,衣服鞋袜一应都是亲手做成,嘴里也唤得亲昵,六郎六郎,缠绵婉转。 张夫人年过五旬,脸如菊花,满是褶子印。 原主感念她的好,平时也十分亲近,嘴甜得很。 张大户觉得头上有点绿,把原主抓了起来,准备打个半死卖出去。 张夫人要死要活的,强行护住了原主。 最后还是让张大户把原主入赘给了武家。 这武家穷困潦倒,两姐妹一个矮小干瘪,一个天生饭桶,家里还有个捡来的孩子要养,潘六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弱柳扶风的身体,去了武家也只是多添了一张口。 张大户觉得潘六郎过去了就是吃苦的,心里舒坦了。 张夫人的心肝儿肉落在两个女穷鬼碗里,隔应得要死,还是勉强接受了。反正那武大姑娘瘦瘦小小如幼女,武二姑娘比汉子还粗直,不用担心潘六郎和别人亲近。 说起来,刚出张府的时候,原主心中充满了希望,觉得能去武家好好过日子。 虽然张夫人待他不错,但心思有些不正,两人虽未逾距,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依然如附骨之蛆,只有离开张府才能轻松些许。 但武家实在太穷了,武大姑娘卖烧饼赚些日用花销、武二姑娘进山打猎添点油水,进来的钱还填不饱武二无底洞一样的肚子。 原主偶遇了西门大小姐,男才女貌,渐生情愫,却被武大姑娘撞破…… 原主心虚之下,和西门大小姐约定好,只要他药傻武大姑娘,西门大小姐就把原主带回府入赘。 还会给武家一大笔钱。 如今武大姑娘病得厉害,家中积蓄买药用尽,米也所剩不多,武二姑娘进山还没回来。 原主觉得西门大小姐的主意不错,反正武大姑娘身体异于常人,这辈子很难嫁出去,武二又是嫉恶如仇、好斗勇狠的性子,再加上一个牙牙学语的武迎儿,着实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 若是大姑娘武枝傻了,再也不用辛苦卖烧饼,武二姑娘得了银钱便可以买些田产,养家糊口不是问题。 经营得好,也能置出一副嫁妆。 至于原主入赘了西门府,便可以进学,读书,考秀才,一切都面面俱到。 姬缘理了理原主的记忆,庆幸自己打翻了药。 那药里混了东西,武枝喝了很可能烧坏脑子。 “莫哭了,枝枝,我不会让你死的。” 姬缘叹了口气,武枝才十六岁,过早挑起了家里的重担,每天天不亮就去做烧饼,再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着实太辛苦了些。 “金莲哥哥,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我要是死了,就是命该如此…” “枝枝这么好,应该是命不该绝。” 姬缘坐在炕边上,摸了摸武枝的额头,有些发烫。 “我去想办法。” 见少年匆匆出门没入了风雪中,武枝嗫嚅几句,什么也没说出来。 突然觉得一直在家里郁郁不得志的少年眉眼疏阔起来了。 比他涂脂抹粉戴花时都要好看。 要是她能活得更久一些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