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他继位以来,两场最大的叛乱都是从宫里开始。岁前,华阳太后偏爱幼孙长安君,欲拥立他为王,这场叛乱甚至波及赵国;今年他的加冠礼上,赵太后的男宠嫪毐叛乱,而在清扫余党中,他竟然追查到嫪毐与母后的两个孩子!
他一怒之下当着赵太后的面摔死了两个孩子,同母兄弟尚且如此,怎么会对别人的孩子心软。
盖聂不再说话。
嬴紫生产时已是傍晚,薄暮冥冥,适合掩藏。
盖聂藏身梁间,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嬴紫身上,也无人顾及。
屋子里的味道不好闻。嬴紫身上的疹子已经化了脓,散发腥臭气息,所以屋里上斤地烧着香料,再加上生产时的血腥味和汗味,混在一起就像酷暑的溽热一样让人避无可避。
盖聂是任侠出身,这些倒也能忍,别过头去不看。
不断传来的嘶哑压抑着的哭叫和呻吟,一声声,如钝刀割肉,忽然听见一声急促的痛呼,紧接着是寥亮的儿啼。
嬴紫让乳娘抱着孩子给她看了一眼,颤抖着把一枚串好的玉珏挂在斓儿脖子上,疲惫而安详地一笑。
“我和王爷商量好了,孩子的名他取,叫斓儿,文采美丽,灿烂夺目;字我取。我想好了,孩子的表字就叫君莹,如君子风,如玉之莹。她会温文尔雅,聪慧美丽。”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微,轻喘着,咳着,却充满希望的憧憬和安详满足。
她祝福完孩子,微笑阖目而逝。
夜已深,盖聂在一座角楼的楼顶吹着夜风。
乌云缓缓移过地上的月影。
盖聂随下弦月一起消失不见。
他没有遵照陛下的命令杀死那个孩子。也许是因为她的母亲那么坚韧慈爱,也许是因为她的名字那么精美文雅;也许是逝者的痛苦可怖让他动容,也许是婴儿的糯糯哭声让他心底一软;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省悟。
孩子是无辜的,母亲也是无辜的,仅仅因为钦天监的几句说辞,陛下让他来除去孩子,他也照办了,差一点、差一点他就真的因为一个荒谬的理由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而到了此时此刻,亲眼目睹她的母亲为她的降生付出的巨大牺牲,她父母对她的无限期望,他怎么忍心让逝者不能瞑目、让这个脆弱幼小的生命就这样消亡?就这样,在自己手中消亡?
“他真的是一个好人。”羋斓总结道。
徐福平淡道:“但是那只药囊完全可以杀了你。”
羋斓轻松地说:“是啊,但是没有。是上天又给了他一个机会,没有让我的死成为他的污点,成为他以后的愧疚。上天能够原谅的行为,我当然要原谅了。”她偏着头看向徐福,眼神清澈如水。
她是天纵绝色:须知浅笑是深颦,任是无情也动人。但他最喜欢她放下、释怀的样子。
希望她真的都能慢慢放下吧。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