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在燃火盆旁烤着火,谁也不说话。她闭着双眼,他用火钳拨弄燃火盆里的火炭。渐渐地,燃火盆里的火炭燃完了,余灰中只剩下点点火星,室内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屋顶上响着雪珠子击打瓦片的声音。夜深人静,寒气袭人。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对她说道:“时间已晚,我们歇息去吧。明儿早点起来吃年饭。”他说完,便抱起她朝床边走去。她任凭他抱着,没有挣扎和吼叫,也许是想通了,也许是精疲力竭了。她被放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他也只是稍微脱了点衣,就钻进被子里睡熟了。
姚小妹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望着夜空,想起爹娘。她不明白,她的爹娘为什么是那个样子?他们似乎一辈子就是为了钱而活着,做生意是为了赚钱,雇佣人力是为了赚钱,交朋友也是为了赚钱。他们一天到晚计算着今儿赚了多少钱,明儿能赚多少钱。难道他们把她嫁给她不想嫁的人也是为了赚钱吗?虽然没有听到他们说把她嫁到这里赚了多少钱,但是,他们口口声声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不也是为了钱吗?难道在这世界上钱就是一切吗?不!在她心里,并不这么认为。钱固然很重要,但钱并不就是一切。在这世界上就是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这就是她的真爱。她对刘树人的真爱永远也不可能被收买。任何人用强迫的手段或用金钱的诱惑都无法改变她对刘树人的真爱。即使目前她的身体被华相公弄伤残了,但是她对刘树人的真爱并没有被伤残,她的真爱永远属于他。她的爹娘用他们的价值观来看待人生,那是他们的事情,但是,他们用他们的价值观来对待女儿,那是多么地不公道啊。他们那是毁了他们的女儿啊。想到他们的武断跋扈,她真想离开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了结此生,一了百了,再也没有烦恼,可是,她不甘心。爹娘只是生了她的身,老天爷送她到这个世界上来是让她来做人的。难道做人就要经受人生的酸甜苦辣涩咸吗?她相信,人生的甜在等待着她。它就在前头,她一定会尝到的。人不尝到人生的甜那就不叫人生,她是人哪!她不能丧失对人生的信心。她要像丫鬟肖自丽那样,决不向恶势力屈服。她要努力拼搏,寻找机会,去争取人生的甜。这时,又一阵雪珠儿落在屋顶瓦片上,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这响声打不断姚小妹的千思万绪。她陡然想到,这时候肯定是半夜后的卯时了。远处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叫。按常理,人们开始起床做年饭了,做年饭的响动声惊得狗叫了。她计算着,她那狠心的爹娘这个时候应该到了陬市镇家里。
姚家荣夫妇先天上午坐轿,由自家的家丁抬着离开华府,一路火急火燎往前赶路。家丁的腿走得酸了,姚家荣不让他们歇息。田晶说屁股都坐巴了,他叫她忍着。他吼着说,家丁抬轿都没有歇息,她坐轿的还喊什么。就这样,他们一路紧锣密鼓地往家里奔,想赶回家过大年。这会儿,姚家荣刚进了自家堂屋里,拐着腿走下轿来。院内,雪珠儿密密麻麻地下落着,跳跃着。姚家荣十分庆幸:“幸亏我们走得快,要不然,这时候还在路上遭雪珠儿打嘞。”
田晶并不为他喝彩,反倒说:“还走得快嘞!这都卯时了。赶快歇息吧。”
姚家荣却是反对:“都这个时辰了,还歇息什么喏。要是歇息,那会搞到中午吃年饭,哪有这种搞法?管家,我们都不歇息了,赶快给我们烧火来烤,赶快做年饭。”
姚家清吩咐家丁们烧火洗肉洗鱼切菜煮饭,忙得团团转。姚家荣瘸着脚走到火坑边,那里已经燃起熊熊大火。他坐在座椅上,那两条冻得发僵了的腿被烤得发烫,心满意足:“还是火儿亲,火儿亲哪。”
不一会儿,年饭就做好了,端上了餐桌。姚家清喊道:“荣爷,吃年饭哪。”
院外传来阵阵鞭炮声,姚家荣感到,这正是吃年饭的时候,因为那鞭炮声代表着别人家吃完年饭后放鞭炮开财门。姚家荣蹒跚着走到餐桌边,看到满桌的山珍海味,真想狼吞虎咽将其全部收入肚中,因为昨儿在路上夜饭吃得早,腹中这时候正在唱空城计。他一屁股坐在座椅上,顾不得叫饭请他祖上亡灵吃年饭,自己便一大口一大口地嚼起鱼肉来。
田晶却不像姚家荣那样,她坐在餐桌旁,手拿着筷子,不去吃喝。肚子虽然饿得难忍,但心里却想着令她更难忍的事。那是去年过年,去年这时候,她的女儿姚小妹活蹦乱跳地来到餐桌旁吃年饭,那是多么令她开心多么令她满意的幸福。可是今年过年却没有了那欢快的场面。这时候还不知女儿怎么样了?想到这些,她腹中的阵阵饥饿像妖怪那样突然变成了阵阵心酸,她两眼发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坐在餐桌旁,一言不发。
姚家荣坐在饭桌旁埋头苦干,抽一袋烟的时间就把餐桌上几碗菜吃掉了大半。他的饥肠饿肚怂恿他不顾他旁边坐着的田晶,更不顾她是在吃饭还是在哭泣。正待他把碗里的饭吃完打算要姚家清再盛饭时,他这才抬起头来,猛然发现,她在旁边呆坐木然轻轻哭泣。她面前的那碗饭颗粒未动,他感到很迷茫,不明白这女人到底怎么了。正准备用刚才饭填进肚子后产生的劲儿吼叫她时,他又听到院外隔壁人家的鞭炮声,他意识到那家人家也吃完年饭开财门了,他不愿有损自家的财门,便压抑着准备爆发的吼叫劲儿轻声说:“你这是怎么了?我们这是在吃年饭嘞。”
“吃,吃,吃你的脑壳!”田晶气愤透顶。
“你说点吉利话!”姚家荣提高了嗓门说道。
“吉利,吉利,吉哪门子利?”
“吉哪门子利?你说话没头没脑的,你说哪门子不吉利?”姚家荣的话既是对她的回击又是对她的抱怨。
“往年过年,有女儿在身边,那多好啊!”
“怎么?没有女儿在身边就不吉利哪?”
“她才十七岁,你就把她嫁了。”
“十七岁怎么了?人家嫁女还有更早的嘞。”
“人家是人家,我不愿意她这么早就嫁人。我想留她在身边,多留一些年。”
“你就只考虑你的想法。”
“你考虑过我的想法吗?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她顿时感到,她一肚子的冤情如同喷泉直往外涌,因此,她就像放连珠炮似的质问他。
他毫不示弱地反驳她:“我要是考虑你的想法,考虑你的感受,你会同意吗?”
“我当然不会同意。”
“所以说啊,你们女人就是鼠目寸光。”
“我是鼠目寸光吗?你的高瞻远瞩却弄得女儿现在生不如死。我的感受你可以不考虑,但是你考虑了女儿的感受吗?”
“她的感受,我更不能考虑。”他想,她一个十六七岁的人,人间的悲凉凄苦,她能知道多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就只有悲凉凄苦。他不能让她终身悲凉凄苦,而是要她终身快乐幸福。
她不同意他的这些说法:“我不跟你理论了,你要现实点。你记得你昨儿走的时候女儿的那种痛苦喊叫吗?那就是你要的快乐幸福?”
姚家荣极尽所能劝说道:“一时的痛苦算得了什么?长痛不如短痛。她过了这一阵子,今后会快乐幸福一辈子。”
“像她现在这个样子,她能快乐幸福一辈子吗?”
“她嫁到华家,哪点不好?难道让她嫁给那个刘树人就好吗?她就会快乐幸福一辈子吗?”他认为,那个刘树人债务缠身。这时候,他恐怕刘树人被人打死了。他的女儿跟着这样的人不可能过上幸福日子。他把话说到这里,气得两眼直冒金星。他把手里的筷子拍在餐桌上,站起身离开了餐桌。
她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也站起身朝她的卧房走去。这顿年饭,她是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姚家的这顿年饭就如此草率了事。
刘树人一家腊月二十九日夜里吃过早年饭之后,在火坑边稍坐了片刻,就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这几个月来,刘树人为了债务的事着急、焦虑、伤心、悲哀、愤怒、抗争,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南来北往、东拼西凑,终于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勉强摆脱债务,救回妹妹,保得家庭平安。他躺在他嗲嗲睡过的床上,感觉到太累了,现在可以好好地睡个安稳觉了。很快,他便进入了梦乡:(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