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先生将雄鹰街封锁了两周,最终还是决定解除戒严状态。他乘上外国顾问的游轮,到海上暂时躲避。
祈祷楼地下十层作为黑色之城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每天都有上万游人前来参观。
星期六上午,国际大盗德雷克和拉莫雷跟随旅游团进到祈祷楼中。导游带着包括德雷克和拉莫雷在内的十几个游人乘坐电梯下到地下十层,电梯“咣当咣当”的声音让二人意识到电梯已经使用了数十年。当电梯门打开时,门外到处都是拿着相机随意拍摄的人们,闪光灯噼里啪啦闪个不断。德雷克皱起眉头。
“你确定这一趟来得值吗?”德雷克靠到拉莫雷耳边低声问道。
“总得试一试。”拉莫雷从外套兜中掏出一板便签纸,从袖管里抽出一支铅笔。
德雷克微微摇了摇头,跟着游客们向前走去。昏暗的顶灯照射下,导游举着一个黑色的小旗子指挥着游客们向博物馆深处行进,一边走一边讲解。“这是黑色之城第一批开拓者的合影,各位应该能够注意到,他们那时候条件很艰苦。...这是黑色之城的第一条街道,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旁边的这条街道,雄鹰街。雄鹰街的名字奠定了黑色之城所有街道均以鸟类命名的基础。...这是六十年前常用的几种手枪,当时还以左轮手枪为主,自动手枪还没有被发明出来,不过当时火并的情况比现在要严重很多。...”
队伍来到一张巨幅的黑白照片前,照片上的人是V先生。导游仰起头来,带着敬畏的心情望着照片上V先生苍白的面容。
“这就是黑色之城的建立者,V先生。”导游神情肃穆地说道,“他死于帝国轰炸。”
众人拿起相机,对着V先生的照片纷纷摁下快门。游客中一个矮个子中年人穿过人群走到队伍前面,看向那张照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那个矮个子中年人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以前...在船上的时候...”
“您认识他吗?”导游转向那个矮个子中年人,惊喜地问道。
“不,我不能说我认识他。”那个矮个子中年人摇了摇头,“他已经被帝国军队炸死了吗?太遗憾了。”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黑色之城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导游怅然地抬起头来,看向那张照片。周围的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德雷克与拉莫雷不耐烦地用脚踏着地板,等待队伍向前移动。“可以走了吗?”德雷克大声问道。
“前面还有很多展品,”导游回过头来,瞥了二人一眼,“我们继续走吧。”
他领着队伍继续向博物馆深处走去。德雷克与拉莫雷跟在游客队伍后面,一边前进一边在便签纸上记下了博物馆的平面图。
深夜,二人戴上面罩,带着装满了盗窃器材的包裹,切开祈祷楼三层的窗户进到祈祷楼里,乘坐电梯下到了地下十层。电梯门开的时候,几个警卫过来迎接他们,他们掏出电击枪将警卫电倒在地,拖到一旁绑了起来。他们沿计划路线进到博物馆深处。
他们来到备用排水口边,嘴里咬着手电筒,将包裹缠在身上,打开井盖钻了下去。
狭窄幽深的井道底部散发出一阵恶臭,德雷克与拉莫雷隔着面罩都能闻到那股恶臭;他们死死攥着通道壁上的爬梯扶手,极小心地一级一级向下挪去,生怕自己因为昏厥而失足坠下去。他们渐渐靠近到井底。
他们扶着梯子踩在井底的泥地上,确保自己不会陷下去之后松开双手。
泥地下方隐隐传来水流声与泥土翻动的“簌簌”声;德雷克与拉莫雷背靠井壁,将身上的包裹解下来,掏出包裹内的铁铲,开始挖掘井底地面中央的泥土。他们挖了半个小时,刨出了一个五六米深的大坑。井底空气湿冷,但两人都满身大汗。
他们拿着手电筒照向大坑中央。泥土里露出一只皮包着骨头的手。
德雷克以为那是一具尸体,于是走上前去,踢了一脚;那只手上的手指像蠕虫一样动了起来。德雷克后退了两步,浑身哆嗦起来。拉莫雷走近那只手,蹲下来仔细查看。
那只手的外皮薄得像一层膜,比骨头还白,已经烂了一大半,表面长满了霉菌,细孔间钻出微小的蛆。
拉莫雷颤抖着站起身来,扶着井壁呕吐了一地。
两人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只手。他们做过的最恐怖的噩梦也没有眼前景象的十分之一恐怖。很长时间之后,他们决定把下面的东西挖出来。
他们拿起铲子继续挖土,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能够侵蚀烂他们的皮肤。
不知过了多久,泥土中间,一具人形物体在大坑中央显出形来。它的下肢只剩下骨架,表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螨虫和寄居在腿骨上孔洞内的蚂蚁;上半部分很像是干尸,但还能动,枯灰的嘴唇里时而发出细微但极其瘆人的呻吟声。它嘴里嚼着虫子。
德雷克和拉莫雷一动不动地站在坑边,用手电筒照着那个物体。
它朝着德雷克和拉莫雷缓缓爬来,如同软泥在水沟里蠕动一样,爬到德雷克脚下。它将手搭到德雷克脚上,德雷克吓得猛地将它的手踢开,它的手瞬间像枯枝一样断开飞了出去,掉到了旁边湿黏的地面上。
它眼窝中央怨恨结成的乌黑色液状球体望着德雷克的方向。
“你是谁?”德雷克崩溃地大吼道,额头上流满了冷汗。他的声音在井道内回荡着。
那个物体张开了嘴巴,它的舌头和每一颗牙都烂了,爬满了虫子。“我是F...”它用极虚微的声音说道,井道内的死寂使这声音听上去异常清晰,“我是黑色之城的建立者...五十年前...老V...还有老N...把我活埋了...”
德雷克与拉莫雷呆滞地望着那个物体。拉莫雷突然抡起铲子,朝着那个物体疯了一般地砸去,湿泥溅了他一身。
中午,一个头戴礼帽、身穿白色衬衫的分不清性别的人来到灰鹅街上,走到街边的公园门口,从警戒线下方钻了进去。他绕过写着“油漆未干”的警告标识筒,来到缓慢旋转着的摩天轮下方。他仰起头来望向摩天轮顶端。
背后响起手枪上膛的声音。那人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女人正攥着一把手枪站在他身后,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
那个女人就是135号。
“别动,”135号微笑着说道,“只要你动一下,我就打碎你的头。”
那个看不出性别的人慢慢向前走了半步,135号扣下板机一枪打碎了他半只耳朵,他的礼帽掉在地上,耳朵上血流如注。
那个人用手搓了搓耳廓上的碎肉,手指间黏满了血。
“这种方法对我没用。”那个人说道,“这种痛苦对我来说微不足道。”
135号放下枪,轻蔑地看着那个人。“你是个阉人,对吧?”135号说道,“你和我一样,没有性别。”
那个人点了点头。“我没想过你能活下来,”他说,“V先生那时真了不起。”
135号整张脸上的每寸肌肉都骤然间扭曲了一下,她猛地扑到那个人身上,剧烈抽搐着攥住了那个人的领子。她用指甲死死拧住那个人的喉管。
“你说什么?”135号的声音震颤着,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几乎要将她的脸烤化了。
那个人看着135号,脸上没有表情。
“很多人都已经把那件事情忘了,”那个人说,“但我把每件事情都记得很清楚。三十五年前,那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帝国的命令下参与了那场谋杀,他们把你家里每一个人都钉在墙上,然后用剔骨刀剌开了你们的...”
“够了!”135号咬破自己的嘴唇,声音嘶哑地大喊道。她将钢棍一般的手指压在那个人眼窝上,压得那个人眼角流出血来。
“黄昏下,你父亲、你母亲、你弟弟,还有你,你们的内脏流了一地。”那个人眼角的血流过脸颊,他继续说道,“城里的所有人围着你们的遗体——现在看来这么说不太准确,只能说是你们的残躯,唱着那首帝国的赞歌:
“‘国王踏上属于他的土壤,尸体摆成战利品的模样。将士们得到应得的奖赏,孩子们决定征伐的方向。血光里闪耀文明的辉光,祭堂外建起繁衍的殿堂。骸骨裁成了帝国的支柱,皮肉煮成了生命的浓汤...’
“他们分食了你们的肢体,还留了一些喂给你们自己。”
135号心里钻出一阵撕裂的痛苦,眼前又浮现起那极度凄惨的景象。她崩溃地松开手来,将那人猛地推倒在地滑出去十几米,又向那人走去。
那个人坐起身来,从白色衬衫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流出来的血和眼白。
“你是谁?”135号走到那人面前死死盯着他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
“我说过了,我记忆力比较好。”那人眨了眨眼睛,眼前一片模糊,“每一个帝国军官都能查看类似事件的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