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叶樱子睁开双眼,动作僵硬地从病床上爬起来,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用力地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晃晃悠悠地从走出来病房。 章柏尧回到病房,发现叶樱子不见踪影,刚才还是那么虚弱的身体,突然一声不响就走出去,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走廊里搜索了一遍,楼道里搜索了一遍,接着来到院内,四处张望也不见她,心中越发担忧,她应该没有心情生着病在医院里面开这种玩笑,不知道会不会是瞎幻想的毛病又犯了,万一再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件。 闪烁的“120急救”霓虹灯映照着整个医院,不禁抬起头,看了一眼,吓得心脏一颤,一个身影直立出现在霓虹灯旁边,不用思索,可以瞬间判断出那一定是叶樱子,立刻朝病房楼冲去。 冲到天台上,发现叶樱子已经翻过保护栏,爬上危险的地方,急忙高声喊:“叶樱子!” 叶樱子缓缓地转过身来,深情地盯着章柏尧,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要表达,却又迟迟没有开口。 “不要伤害她!”章柏尧讶异地瞪大双眼。 “表哥好像很紧张她?”叶樱子对于章柏尧的不安情绪很敏感。 “是你?”章柏尧紧张起来。 “表哥,还认得雨萦?”叶樱子的嘴角轻轻上扬,“还以为表哥只认得瑞云公主,认不出雨萦!” “我以为,你早已转世,开始了新的生活,你现在为何能够进入叶樱子的体内?”章柏尧不敢确定隐匿在叶樱子身体里的身份。 “一千二百年的伤痛,雨萦可从来不曾忘记!”叶樱子的语气轻蔑。 “一千二百年了,恩恩怨怨都该结束了,终究要往前看!”章柏尧语重心长。 “那表哥为何不曾寻过雨萦?”叶樱子带着质问的语气。 章柏尧无言以对。 “那又为何回来寻她?”叶樱子情绪越发激动。 章柏尧觉得此刻脸上的肌肉痉挛,内心一阵炼狱似的纠结,似乎全然不记得不惜违反天规偷偷下凡的理由,低声说:“我只是不希望你伤害无辜的人,她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没有你我的能力!” “无辜?”文雨萦冷笑一声,“当初,我们那么相爱,就是她的父皇和母后,将我们残忍拆散!” “那是大容朝的悲哀,时代的悲哀,你我的命运都不是自己可以主宰的!” “表哥难道还把雨萦当作一千二百年前那个任人摆布的柔弱女子?” “我一直都觉得不再去打扰你的生活,一切就都可以重新开始……” “雨萦的肉体早已死去,一千二百年前就已经随着和大容朝叶家的爱恨情仇一起消失,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人记得,也许从来都没有人在意过,雨萦以为表哥还是曾经的表哥,只爱雨萦的表哥!” “可以重新开始的,相信我,你看瑞云公主不就是,大容朝的事,叶家的事,她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曾经是谁,不记得我曾经杀害她,不记得那些恩怨!” “表哥不会已经爱上她了吧?”叶樱子在试探。 “别忘了,我为什么要杀她,她是我的仇人!”章柏尧心虚了。 “雨萦说的不是瑞云公主---叶玲珑,是叶樱子!”叶樱子肯定地念出这个名字。 章柏尧的心脏一紧,原来一千二百年后依旧没有能够学会伪装,自己未确定的意动,表露得如此轻易令人觉察。 “表哥,和雨萦一起走吧?离开这个令我们伤透心的地方,永远也不分开,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再阻挡我们的!”叶樱子满怀期待。 “能逃得到哪里去?还不是又回到这里,永远到底有多遥远?”章柏尧的语气很无助。 “以前,表哥不会这么消极!”叶樱子有些失望,也许自己的印象中北冥轩仍是那个孤傲少年,听到自己这番勇敢的告白,他一定激动万分,足以拥有冲破千难万险的勇气。 “这不是消极,是面对,是成长!”章柏尧语气淡然。 “一千二百年来,雨萦都在面对,还有什么不够成长?”叶樱子委屈至极。 “不要再执着了!”章柏尧好言相劝。 “是因为她?”叶樱子恶狠狠地说,突然伸出手,用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不要!”章柏尧立刻阻止,右手伸出试图运功,却发现法力一点儿也用不上,再次运气,仍是毫无反应。 叶樱子得意地笑着,刻意提高了声调:“想用法力对付雨萦?” “为什么法力全无,你设了结界?”章柏尧再次奋力运气,也是徒劳。 “幸好,有所防范,否则你已经用法力对付雨萦了,莫要再把雨萦当作一千二百年前那个任人摆布的柔弱女子!”叶樱子不屑。 “你到底想怎么样?”章柏尧有些慌乱。 叶樱子缓缓地迈过护栏,沿着极窄的台阶边缘,一步步朝前走,带着挑衅的语气:“你说,现在从这里掉下去之后,这个身体会是什么样子,那鲜红的血液,会在地面上如注流动,一定像极了艳阳下盛开的鲜花!” “你已经疯了,仇恨将你弄得没有自我,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那时的你,温柔,善良,连一只蚂蚁都不愿伤害!”章柏尧试图用旧事唤起对方内心的善意。 “这都拜谁所赐,雨萦被害得这副模样,饱受一千二百年之苦,没有了肉身,孤魂不见天日,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没有一日不想念表哥,可你和她才相识多少天?”叶樱子怒吼。 “妖孽,还不住手!”岑湜厉声吼,瞬间现身,一道黑光直击叶樱子的胸口。 “啊……”叶樱子痛苦地一声惨叫,捂住胸口,愤怒地瞪着岑湜,“你为何可以用法力?” “就凭你这点儿小伎俩,以为可以困住鬼差?”岑湜轻蔑一笑。 “你想找死?”叶樱子恶狠狠地直视。 “人生如此奇妙,为何找死,更何况我也不会死!”岑湜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意识到对方情绪越发激动,叶樱子身体的安全更是担忧,决定继续出击,以绝后患。 叶樱子一个侧身旋转,一道黑光瞬间击中“120急救”霓虹灯的“救”字,灯箱顿时电光四射,被击中的碎片飞舞着坠落楼下,看到自己躲过一击,不禁窃喜,得意地说:“又奈何不了我,你伤得可是她的身体?” “你未免也太小看下面的实力了,我想置你于死地,你现在还有机会和我在这里讲话吗?他要不是急着救她,会误入你的结界!”岑湜一脸不屑,瞬间移步叶樱子的面前。 叶樱子向后闪躲,旋转的衣衫划出好看的线条,有些凌乱的发梢遮住半边脸,另外半边的脸颊似乎没有一丝血色,极为苍白,眼中透着一种哀怨的迷离,瞪了一眼岑湜,又看向章柏尧。 岑湜看不到叶樱子的眼神,可以清晰地看得到她半边脸颊上的泪滴,感觉她浑身开始抑制不住地颤动,面前的她面无表情,清楚这个女子心中的苦,明白她和曾经还是北冥轩身份之间的情,即使她是为了夺爱而来,也是能够理解的,随时出招的手臂缓缓低垂。 叶樱子脸上的肉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艰难地想要张开嘴,突然冲到岑湜的面前,出手伸向他的脖子,用尽全力掐住,恶狠狠地咬着牙齿,就算是千金,自己也要将它咬得粉碎。 岑湜双眉紧锁,右手试图出招,却发现右臂好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困住,完全使不出力气来,左手五指挣扎着微握,低头运气出掌。 叶樱子感应得到岑湜的强大气力,瞬间放开手,一个回旋转身,向后定身。 岑湜乘胜追击,出手运气,一道黑光稳稳地直击叶樱子的眉宇正中。 “啊……”叶樱子疯狂地叫喊,似乎瞬间被击溃,疼痛感如千万毒虫从头渐渐侵蚀自己的身体,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 “你这么做,又和当年大容朝那些拆散你们的人你恨之入骨的人有什么区别?”岑湜不禁感慨。 “我就是不要他们在一起!”叶樱子大声怒吼,立刻转过身去。 “不要……”章柏尧大步上前拉住叶樱子,却被她奋力地一把甩开。 岑湜就在这一刻出击,一道极强的黑光急速从叶樱子的胸膛穿过。 伴着一声凄惨的叫声,一个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女子幻影从叶樱子的身体里游离出来,她的身体仿佛顿时失去骨头的支撑,瘫倒在地。 女子非常痛苦,凌乱散落的长发也无法遮挡住一脸的哀怨,突然放声哀嚎,那声音带着绝望:“这么久了,雨萦没有一刻不再幻想,可以光彩夺目地出现在你的面前,道一声:‘表哥,别来无恙’,和大容朝的时候一样,这是唯一能够让雨萦在无尽的黑暗中支撑下去的信念!”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辜负了你,亏负了她,这一千二百年来,你以为我的日子就好过吗?我恨,我悔,可是错了,就是错了,掩耳盗铃欺骗全世界,也永远不会成为正确的!”章柏尧抑制不住压抑的情绪。 “你没有负我,是我负了这红尘!”女子有些可怜自己,要哭,好像泪水早已干涸,要恨,好像早已没有了对象,究竟该不该庆幸,还是已经万念俱灰到生无可恋,“如果不是怨念太深……” “有些事真的是强求不来的!”章柏尧满是歉意,“我和她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其实,早已知你下去当差,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很多很多年前,听到过一个伤心人的话,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嫉妒。原来,那一千二百年的苦痛也不及嫉妒对这里的刺激!”女子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不会奢望可以得到你的原谅,没有语言能够表达我的歉意,跟那一千二百年相比,无非都是苍白无力的!”章柏尧同样无助。 “这不是你的错,也从未怨恨你,一切都是注定的,只怪自己为何要以这般可憎的面目与你想见!”女子神情决绝。 “不,你还是那么美,和那年一样!”章柏尧清楚自己撒了谎,此刻脑子里空白到没有其他语言,一千二百年前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孔又重现面前,柳叶般的细眉,明亮而有神的眼睛,精致高挺的鼻子,紅似成熟樱桃的双唇,人间罕见,似乎没有可以比拟之人,柔而不怯,艳而不俗,纯净犹如天上的仙女,却又无天资的疏离。 “表哥……”女子话音未落,便如沙粒一般,一点点消失在风中。 “雨……”章柏尧看着女子在眼前渐渐消失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