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被关进慎刑司那日,恰逢鄂贵人和八阿哥毒尽瘢回,母子俩都还虚弱,好在卧床休养一个月,便可保无虞。八阿哥虽说日后难免不良于行,但总算是保住一条命,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皇后回长春宫时已经很晚,第二天才知道此事,便让人赏了鄂贵人母子许多滋补药材,又赏了婉嫔匹料衣物、名家画作作为补偿安慰,还给翊坤宫的宫人加了一倍月钱。
但很快,又有一个大大不幸的消息传来。
皇帝将海兰放出慎刑司,正准备隔岸观火看妖邪们黑吃黑,忽然感到头晕头痛,不久后竟然发起烧来,身上也起了一粒粒疹子。
黄太医一诊,顿时面如土色:“皇上见喜了!”
“见喜”便是出痘的隐晦说法,清朝自康熙帝登基后便十分重视痘疫防治,尤其是皇嗣、宗室到了年岁便要种痘。
然而,作为一个从小在圆明园长大的边缘皇子,皇帝小时候没有种过痘。
等他成了宝亲王,又觉得自己没种过痘这件事传出去,便更显出自己儿时受冷待了,于是宁愿粉饰太平,不曾补种。
因此皇帝这一遭出痘病势汹汹,人一下病倒不说,还引发了缠腰火丹的旧症,更是疼痛不堪,惨叫连连。
不过即使病痛如此,皇帝还是没忘了问,到底是谁把病过给他的!太医之前为什么没发现!
黄太医冷汗涔涔:“皇上,有些人,尤其是种过痘的人,与痘疫病人接触过后,身上可能带上疫气,就算不染病,也会把疫气过给其他人。”
皇帝把瓷枕往地上一摔:“是如懿!朕知道她去找了那个得了痘疫的茉心!就是为了这个才让她住到偏殿去的!”
黄太医心中哀嚎,您知道这事还两次宣她去养心殿!
皇帝说罢,立时头痛欲裂,接着昏了过去。
由于皇帝出痘前与皇后、炩贵妃、娴答应接触最为密切,于是除了已经暂居偏殿中的如懿,皇后和炩贵妃染病风险也大大增加。此时大部分太医都在养心殿候着,皇后便下了懿旨将长春宫、承乾宫和如懿所居偏殿封宫,把永琮送到长春宫一处较远的偏殿,紧闭正殿大门。并表示自己既然有染病风险,更要以身作则,不敢出正殿半步,愿日日在长春宫中礼佛茹素,求佛祖菩萨保佑皇上渡过此劫。
各宫嫔妃纷纷响应,一个个说要关了门抄经念佛,保佑皇上。似婉嫔这样宫里人生过痘疫的,就是想去侍疾,也不敢了,只怕自己身上也带着疫气,又把皇帝过得更重。
痘疫是大事,瞒是瞒不住的,很快,前朝便知晓了此事。
一些朝臣不免心里犯了嘀咕:要知道当年顺治爷就是年纪轻轻出花崩了,让康熙爷一个八岁的孩童早早登基。如今皇上的长子、嫡子都已长成,若是皇上这遭和顺治爷一般……
于是便有些人按捺不住心思,递了拜帖礼物,要到安贝勒、端郡王的府邸,甚至富察家拜会。
傅恒却是不动如山,每日上朝处理金川事务,回到家便说如今痘疫横行,他家中两个孩子年幼,实在不便,把拜帖全推了。
安贝勒则每日在家做法,还上折子请求在宫中开坛做法,驱逐疫病,祈求保佑,俨然一副求神问佛之态。
端郡王自痘疫传入京城就一直忙着,每日在京郊和其他官员一同督造避痘所,但还是递了一回折子请求入宫侍疾。
皇帝在清醒时,还得分出一份精力猜忌两个成年皇子,唯恐他们趁自己病了联系朝臣把自己架空,于是顺水推舟准了两人的折子,让永璜、永琏都进宫侍奉,每夜在养心殿守夜。
这道旨意让宫人太医雪上加霜,现在宫里有个染病的皇帝,有可能带着疫气的皇后贵妃,有病刚好的贵人和小阿哥,宫殿封了三处,这一下又来两位成年阿哥和一大队太监宫女,住处安排、侍疾后会不会染病,种种问题简直让人头大如斗。
好在两位主子都是随和不多事的,入宫后便自请住进当前空置的撷芳殿,也听从太医之言,只是轮流值夜问安,不曾近皇帝的身。
这一日两人照例去问安,却遇上了提着食盒的娴答应和容佩。
两人虽然很纳闷娴答应是怎么在重重封锁下跑到养心殿的,也觉得她背着把病气过给皇阿玛的名头还在这瞎晃悠不合适,但还是看在长辈份上遥遥行礼道:“娴娘娘安。”
如懿只看着永璜笑道:“永璜,几年不见,你长高了,也长壮了。”
永璜内心深处的恐惧一下被唤醒,忙道:“娴娘娘,若是无事,儿臣与二弟先走了。”便与永琏匆匆离开了。
如懿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拧身就要进养心殿。
毓瑚及时出来,阻拦道:“娴答应,皇上病着,不方便见您。”
如懿见来人是毓瑚,难得地没有强闯,而是郑重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毒心”二字。
毓瑚惊异道:“娴答应这是什么意思?”
如懿虚声道:“毓瑚姑姑,您是皇上贴身的嬷嬷,如今太后不在,皇后躲在长春宫,只有您能让人信任。”
接着又小声交待了几句,毓瑚越听脸色越难看,末了冷冷一挥手:“娴答应,您今日之言若是传出去,就是大逆不道,谋算储位,奴婢看皇上对您余情未了,因此只当没听过,您还是走吧,别落得与当年景仁宫一般的下场。”
如懿冷了脸色,毓瑚只觉得突然一晃神,接着如懿便消失在眼前。
里间传来进忠、进保的惊呼声:“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毓瑚定了定神,急忙走了进去。
皇上病情在这一日忽然加重,从原本的时昏时醒变成整日昏迷不醒。
黄元御诊了又诊,却觉得十分古怪,悄悄告诉毓瑚:“皇上这样不像是病情加重,倒像是,服食了过量的镇静安神之物。可是,这来来往往的药物,都是细细查验,不应如此啊……”
若证实皇上果然错服药物,保不齐就是御药局和太医院的责任,所以黄太医也不敢多言。
毓瑚惊道:“那皇上的龙体?”
黄元御道:“通常而言,安神汤中有朱砂之类,有收敛心神之效,可是若用多了,反而会使心肺之气受损,皇上如今这般虚弱,本就五脏之气不足,因此微臣不敢开安神药。若是当真服食类似药物,就算能醒来,后果也不堪设想。”
毓瑚心一横,秘密前往长春宫,请求见皇后一面。
三人组正在因为养心殿VCR和直播全部熄屏而烦恼,但此时听到皇帝病情加重的消息,也不敢妄动,便让璎珞去回绝了毓瑚。
璎珞却带回消息,如懿要毓瑚给皇帝下能让人昏睡的药物,制造皇帝重病假象,好借机测试出谁会趁机去偷看正大光明牌匾后的秘密立储诏书,有谋算皇位的野心。
她虽然阻拦如懿,可是不知道如懿用了什么妖法,皇帝真的开始昏迷不醒,而且脉象上看似乎是服食药物所致。
三人一阵无语,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先商议怎么办。
而永琏在撷芳殿中,忽然听得外间有一女子说话:“如今皇上病重,大阿哥为长,二阿哥为嫡,这太子之位落在谁头上犹未可知。”
永琏大喝一声:“谁在外头胡说!”
房间外值守的宫女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请罪,都道无人敢在值守时聊天,也没听见有什么人说话。
永琏命人搜寻方才在窗外逗留之人,却遍寻不着。想了想,让贴身的小太监去了趟长春宫。
第二日,皇后降下懿旨,皇上昏迷不醒,为了皇上龙体,让萨满太太在坤宁宫做法祈福,并每日将祈福所得的符纸等物由太监等送到养心殿,记得挑懂规矩、伺候过贵人的灵醒人送去。并着人送去两个平安符,让他二人佩戴。
这一夜是永璜守夜。
半夜时分,皇帝醒来,进保本来都快盹过去了,见皇帝醒来,就要让人传太医。
皇帝制止了他,道:“先别把朕醒了的事情传出去。”
皇帝这几日,其实并非真正昏迷。他那一日正睡着,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低语:
“你要明白!所有人都在算计你!算计你!她们都不是真心待你!待你!只有我,我永远爱你!爱你!”
然后他就感到口中有液体流入,他想挣扎,却毫无力气,想叫人,却发不出声音。
接着,他就听见进忠、进保的惊叫声,可是他脑子虽然清醒,但眼睛就像被黏住了一样,根本睁不开。
他只能闭着眼听见外头的响动,听到黄太医的说法,听到宫人说皇后让人做了法事,还让两名年长皇子守夜,有时还听到毓瑚压抑的低泣。
皇后让人送来符纸和镇物后,他忽然感到眼皮不再黏得那么紧了。
他积攒着力气,终于撑开眼皮,看见床帐外的烛光。
他知道如懿又在咒魇,但不知这次是什么情况,如今他重病缠身,只能以静制动,先求自保。
进保答应着,又去取水给他喝。
就在进保离开的当口,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仿佛什么东西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