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汀摇摇头:“还算不上坟地,只不过是埋掉那些熬不过来的人的地方,他们管这里叫垃圾场。”
“怎么可以这么讲!”蔸娘的语气里满是不忿和同情。
“可是,这是事实,对于帮派的孤儿院来说,这些都是些又花了他们的钱,又不能给他们赚钱的东西,死了的孩子给他们造成了金钱的损失,所以他们就是这么叫的。”奥斯汀解释说。
“但怎么能接受这种对待呢!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蔸娘感到一股难以压制的悲悯,这让她鼻腔发酸,眼眶发疼。她脑袋里会浮现看阿戎在奢侈品店里,举着两套衣服问她中意那一套的情景,还有他戴上了定做的耳钉,问她自己靓不靓的情景,她无法通过现在阿戎想象以前在这种地方熬过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阿戎。
“不接受,那能怎么办呢?”奥斯汀问她。
她发现自己回答不上来。
奥斯汀耸了耸肩,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预料到了这个姑娘会用沉默回答他的疑问。他抱着花束,踩上这片混乱的小院子,绕过几个小土堆,在角落里插着一把生锈到面目全非的餐刀前面的土堆前面,停下脚步,蹲下来,把花束轻轻安放在地上。
蔸娘过了一会儿才跟上来,站在他的身边。
“这是你们的朋友吗?”蔸娘轻声地问道。
奥斯汀点点头,“他是我们当中最小的那个,也最爱笑,大家都被拉去在泥地里学怎么打架,怎么变成一个杀手,回来都是脏兮兮,累得快要想死,他挨了最多的打,但是总是乐呵呵的,像个傻瓜。”
蔸娘听着,十分安静等待他继续往下说。在乡野深处的庄园,偶尔会听到一些鸟叫,好让这里的气氛不那么凝重,奥斯汀的口气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沉重,这个朋友似乎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柔和的回忆。
他继续说道:“一个宿舍三十张床,我们几个的床很近,任辉哥、戎哥、我、一个闷闷的家伙,还有他。我总相信这是缘分,我们虽然都没爸妈,但是能和他们几个相依为命,也算是很幸运。任辉从小就沉稳,大人似的,总会说出一些很有大道理的话,会在我们差点从树梢上翻下来时候接我们一把,跟着他学他做事,就一定不会犯错。戎哥呢,完全就是一个刺头,谁都管不了他,被教官用铁链子抽,肋骨都开裂了,满身是血,但是还敢对教官词严理正,问候教官的爹妈,都不知道从哪里学来那么多脏话。后来教官把他拉进禁闭室关了一周,出来奄奄一息,我们还以为他活不过来了,结果过了两天自己醒了,一边喊疼骂娘,一边说下次一定报复回来。
“我们一开始都没有名字,床铺边上的编好就是我们的名字。我是三十二,任辉是三十三,戎哥是三十一,我正好夹在中间。这家伙,是三十四,睡在任辉的下铺。他就不像个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他晚上怕黑,就去找戎哥一起睡,踩着我的肚子上去,把我和戎哥的床弄得摇摇晃晃,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下铺起来,还能把任辉也吵醒。于是他一怕黑一折腾,我们都没有办法睡。
“倒是那个三十的,那个闷闷的家伙,总是睡得特别死。不知道是睡得沉,还是故意不醒。
“打扰多了,我们反而关系变得比谁都好,他要是哪天不折腾了,我们还不习惯。
“后来年龄到了,大概七八岁,教官会我们去学着做文雀。现在都少了,以前很多的,就是在街头偷人家包的,顺人家东西的,就是文雀,不管是帮派人还是平民,只要值钱的、能换几个钱的,文雀都会看着顺走。任辉和戎哥先学的,也是最先出去做事的。早上四五点,就要被叫出去做事,晚上十一点了,才回来。他们两个聪明,学什么都快,第一次出街就给教官和嬷嬷带回来好多,什么女人的项链,男人的手表和皮夹。他们熟练了,还有余力给我们带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我到了年龄我也得去,但是我学不会。到了街上,在别人面前就发愣了,被那些大人当做傻小孩,挡着道的,有几个心善一点的当我是走散了或者要饭的,还打算把我送到差局去。于是我就跑,路都没看清就跑。我心虚,我在偷东西,我不能进差局。我们都以为进了差局就会死的,他们都是这么告诉我们的。所以一天下来我都没有东西上交。
“戎哥不愿意我挨打,他就把他的东西分给我,他说和我平分,我后来才知道他都给了我七八成,然后他替我挨打。
“等到十三四,他们就会教几个看上去有潜力的小文雀,怎么划开人的颈动脉,怎么隔断人的气管,甚至怎么用枪。任辉和阿戎就是他们看好的,后来三十四和三十也被他们训练了,我实在不是这块料,他们就想把我带到东南亚去,那时候那边的土皇帝正好缺人,一个十几岁的人可都能卖出不错的价钱,但是能回来的没有几个,孩子们都说是被卖了去开膛破肚,用来做可怕的事情的。
“那家伙在一个晚上把我拉出去,想带我跑。他单纯的,以为逃出去了就没事了,我只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就不会被抓到,但是后来我和他都被教官带回来了。两个人都被打了之后关了三天禁闭。出来之后,才知道闷闷的三十,替了我。戎哥为此又和教官起了冲突,想把三十留下,被打得皮开肉绽,和垃圾一样被丢在太阳下暴晒,谁都不敢救他,任辉又不在,我们又在禁闭室。
等我们出来了,任辉回来,戎哥大病了一场。好了之后,他说要逃,几个人一起逃出这个该死的地方。我说不行,我们逃过一次了,还不是被抓回来了。他说那是因为我的出逃太仓促了,这次他们要计划,要不被发现,再逃的远远的,逃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
奥斯汀说着,搓了搓脸,站起来,踩了几下蹲麻了的腿部。
蔸娘看着土地上的那束玫瑰花,愣神地问:“看上去,最后你们成功了?”
“没有。”奥斯汀摇摇头,“还没开始。我们打算逃,要凑够生活的钱,所以我把做文雀的钱偷偷留下,接杀人的单子,也偷偷在死人口袋里找钱。我们只能把钱藏在附近,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可是嬷嬷发现了,她要把我们的钱拿走,告诉教官。三十四这家伙,我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他去抢,他大叫着‘不要拿走我们的钱!’他骂他们,手里拿着从厨房偷来的餐刀,在教官手上割了好几个伤口。教官大概也没料到会有这样大胆的小孩,在这座孤儿院里,和他们作对。于是一个教官夺走了他手里的刀子,对着他的脖子,”奥斯汀伸手,在自己的颈侧比划了一下,“‘刺啦’一下。”
蔸娘听得大气不敢出,感觉到无比的难受。
“我们只能看着他,血流了一地,但没有办法。”奥斯汀轻轻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