蔸娘的脚步在小巷子的出口前停了停,她听见了一些嘈杂的声音在拐角的另一边,正在慢慢向她的方向靠近。
大概都是一些年轻人,声音很年轻,有些吵。除了叽叽喳喳的谈话声音以外,还有一些金属相互碰撞的轻微响声,不大,掺杂在他们说话的声音里不算明显,听上去像是腰带链之类的金属饰品,因为他们的走动而发出声响。这些声音听上去,就让人第一个词联想到麻烦。
蔸娘也害怕惹上麻烦,毕竟这里不比香岛,就算是帮派里头马,也得知道一方地盘有一方地盘的规矩,更何况,她在这里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乖乖女,可不是什么帮派大佬的小头马。
蔸娘想着要不要往回走点,至少不和本地的街头马仔们打照面。可转念一想,如果给他们看见一个想跑开的人,岂不是更容易被注意,更可能引火上身。最后她还是在原地停了停,在他们出现在巷子的路口前两秒,蹲下来把鞋带给解开了。
至少因为绑鞋带而停下来,看起来自然多了。
路过的那群年轻人看上去也不太在意街角边上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蔸娘猜测在他们眼里,那些安安分分呆在学校里的人,以后也会老老实实找份工作糊口饭吃,听着学校的规训再听着家里人的教育,过着朝九晚五毫无新意的生活,对他们来说,这些又好欺负又麻木的羔羊太过无趣了,连停下来欺负玩笑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蔸娘在他们路过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几眼。
上学期退了学,去加入帮派的那个男生也在里面。熟悉的面孔让蔸娘下意识把视线都留在他身上。
那个男生的脸上多了一道疤痕,新长出来的皮肉和四周的颜色不同,肉白色的长条不规则地附在他的颧骨到下巴上,被缝合的痕迹与伤疤本身穿插着,像一只蜕皮的蜈蚣,只剩下软肉融化进他黝黑的皮肤里,剩下一条脊骨微微鼓出来。他的身上还多了两片纹身,左边手腕上的似乎才刚刚纹上,黑青色的图案的下面有一点发红,皮肤微微肿起来。
蔸娘觉得他现在一点曾经学生的样子都没有了,就像已经混迹在街头很久,已经变得有头有脸的古惑仔中的小大哥一样。
似乎是目光太过直接,或者那个男孩已经开始习惯了在街头的日子,把性命挂在腰带上、攥在手里的人总是需要对环境敏感一些,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蔸娘的视线,瞥了一眼和她对上。
但是他们的交流只有这两秒匆匆的对视,没有更多了。
蔸娘还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是奢侈品的男装外套,设计风格显眼得一秒就能认出来,他一身上下穿得金贵。这让蔸娘忍不住担心,如果他日常花销都是这样,那他刚刚入行那一单子大几十万的钱是不是已经见底了。
古惑仔总是会及时行乐的,钱不会在口袋里存着超过一周。
蔸娘想起阿戎说的。
等他们走过去,她也终于系好了鞋带,或者说终于不用在装模作样地系鞋带。
“最近附近有好乱,有人当街拿刀伤人。”
晚饭的时候,母亲坐在蔸娘的右边,忽然说道。
蔸娘家里的晚饭时间很难得三个人都坐在一起,蔸娘她自己、母亲、父亲。在蔸娘的记忆里,大部分时间父亲在睡觉之前都是不着家的,带着一身酒气或者骂骂咧咧神色很不耐烦随时要大声骂人发火的脸;剩下一部分中,又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餐桌上只坐着蔸娘一个人。蔸娘对晚餐的印象大部分是安静的,只需要亮一盏灯,做一人份的食物,快速和方便是最重要的,所有东西放在一块盘子里就行,这样只需要洗一副碗筷。母亲和她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呢,她就听母亲对工作以及所有为难事情的抱怨,大一点关乎到工钱,小一点是鸡毛蒜皮与素不相识路人的摩擦,她只是安静的听,在必要的时候回答上一句“这样吗?这也太过分了!”
而一家三口坐在一张桌上吃晚饭,也是安静的。屋子里的灯会亮得多一些,客厅和厨房的灯都得亮着,父亲说这样才有家的感觉,但蔸娘总觉得这样的说法像是一个要守护山洞里的金子的龙,每天要数一数自己领地上的东西,才算放心。或者说,比蔸娘一个人吃晚饭更加安静。
三个人一起用晚餐的时候,蔸娘得把背稍微挺直,但是又不能看上去太有端正的样子,得含着一点胸,看上去像一只寄人篱下的狗,得弯着腰低头吃放在地上的食盆。她也不敢出声,连筷子和碗底偶尔相碰的声音,都会让她感觉不安,尽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似乎这样她才能安全地在晚餐过程中存活下来。
蔸娘本来想回应一点什么,好照顾一下母亲的感受,但是她又微微抬起脑袋,偷偷瞥了一眼沉默不语嚼着饭菜的父亲,准备张开的嘴唇又停住了,低头扒了两口饭,把所有声音尽可能咽进肚子去。好在,母亲听上去只是随口说一句话,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没有很在意其她和父亲有没有回应。
过了好一会,父亲似乎才听见几分钟前的话一样,停下筷子,说了一句:“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母亲反问道。
“你说最近附近乱嘛,有人拿刀伤人,那你想怎么办?”父亲把问题又解释了一遍,但是语气听着就充满了不耐烦,好像对母亲的迟钝很不满意,流露出些许嫌弃。
“那你们外出和回家都小心一点咯,我也没有打算怎么办。”母亲倒是没有展露出生气,也报以了一些不太耐烦的态度,“我又不是警察,我还能打算怎么办。”
“那你在饭桌上说这些有什么用?”父亲又问了,听上去像是一种埋怨,或者是质问。
“说一下提醒你们要小心啊。”母亲回答。
“哦,都多大的人了,自己不会看附近什么情况、自己不会听消息,路上不会自己注意啊?”父亲却听上去越来越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