蔸娘左右看看,没敢说话,只是把自己缩起来,一副希望自己变成透明空气的样子。
“我好心提醒一下你们,你这又是什么态度?”母亲放下筷子,声音不大,但是看上去也心怀许多不满。
“本来今天工作一天就很累了,你还要在饭桌上讲这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非要把家里搞得人心惶惶,还都是声音,你就满意了,是吧?”父亲把怒目圆睁的样子表现在脸上,看上去随时被摔筷子。
“就说了一下附近最近乱,要你小心,怎么就不愉快了!”母亲看上去又委屈又生气。
但是父亲似乎打算让母亲把让饭桌上气氛不愉快的罪名坐实,又说:“那你又没办法解决,说出来也只能让人提心吊胆,你不就是让人不愉快吗?”
母亲放下碗筷,嘴里骂着几句“神经病”,离开了饭桌。筷子和碗被扔桌上,发出撞击的声音,让蔸娘忍不住抖了抖。
母亲离开了一会儿,父亲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嘟嘟囔囔,蔸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她也不打算用心去听去揣摩,她的十几年一起生活的经验告诉她,有些话听了还不如没有听过。
结束了那些自言自语,父亲叹了一口气,忽然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蔸娘说道:“你以后千万不要像你妈妈,这么精神敏感,活得不知道多累,结了婚也让家里觉得累。”
蔸娘眨眨眼,想说这又不是母亲的错,但是话在腮帮子里滚动了两圈,说出来却变成了:“她这是为家里着想。”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又叹了一口气。蔸娘也继续维持着她的安静,让自己好像是透明的一样。
蔸娘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在转弯的时候瞥见母亲在厨房里偷偷抹眼泪。她停了停脚步,但是也没做出什么举动来,早几年可能她还会想把母亲的眼泪抹去,但是这几年她和母亲之间的话题几乎只有母亲说“你出人头地了,我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她就忽然不想靠近母亲了。她觉得自己无情,但是又安慰自己因为现在是帮派人了,帮派人最先要学会的就是无情无义。她觉得找这种借口给自己好幼稚,但是她会因为这种想法而把自己逗笑,于是没有再多琢磨了。
蔸娘的房间门锁是坏的,而且也已经坏了十多年不曾修理过了,依稀记得那是因为父亲耍酒疯的时候说家里不可以有秘密,于是不管不顾她被吓得哭喊,硬是把门用刀子砸开了,门把都换了一个,但是门锁没有再做。于是她只是把门开着,做作业去。
十一点四十二分,楼下传来一阵骚动,蔸娘还在埋头写卷子,但是早就心不在焉。
楼下的动静听上去是一群年轻的男性造成的,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人们睡觉休息的时间了,也没有意识到这里附近都是住着平民的居民楼——至少大部分是行外的平民——而不是他们自己的场子。
蔸娘匆匆在纸面上现在脑子里能够想起来的唯一公式,潦草的代入了一串数字进去,也没有心思管这个公式和这些数字到底对不对,写完了就停下笔,依然维持着埋头的姿势,但耳朵已经开始听楼下的动静。
他们似乎在相互抱怨着什么,每个人的声音听上去都有着不安、愤怒,蔸娘隐隐约约听到其中一个人大声说“窝里斗什么啊!我们被坑了看不出来啊!”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混帮派的古惑仔们被推到前面去当挡箭牌、棋子,太常见了,一次、两次、三次,或者学乖了会往后躲着混日子,或者足够命大可以往上爬,坐红棍、坐堂主、坐头马。
蔸娘放下笔,凑到窗户边上看看,他们中间似乎有人受伤了,有两个人是被搀扶着走的。他们看上去好狼狈,又孤立无援的样子。她站在楼上看着,只像是看客一样看着,甚至因为一个暑假再加一个寒假的时间,都看过不少了,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感觉平淡好多。
她心里的想法只是:幸好当初有把黎黎拉去潘妮姐那边当伙计,至少黎黎现在不用和这样的街头古惑仔一起混日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横尸街头。
母亲在客厅叫她赶快去睡觉,提醒她明天还要上课。
蔸娘连忙推开窗户沿,快速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面,又重新拿起笔来。
她连忙把耽搁了太久的页数往下翻了一页,匆匆写下了三行脑海里能出现的公式,也没有心思停下来看对不对了,一边大声对着外面回答:“快了,就差一点就写完了,我写完这些就睡。”
“专心一点哦,不要因为一点动静就走神,以后考试的地方,附近再安静也会有噪音的。”母亲这样子嘱咐道。
蔸娘只是轻轻回了一句:“知道了。”
楼下的吵闹声没有坚持很久,他们似乎精疲力尽了,连大声说话都会消耗掉他们的力气,他们变得很安静,安静到有些难过。
合上作业本,把笔袋跟书都放进书包里之后,蔸娘又返回窗户边往下看了。那群男孩刚刚从花圃边缘的座椅上站起来,中断了他们的休息,继续往他们的目的地走去,相互搀扶着,只有稀稀疏疏的走路声音。
她猜,他们现在可能要去找一个黑市医生,处理好同伴身上的伤口,然后再想办法去哪里过夜,可能是其中一个人的小小出租屋,或者是其中某一个人家人已经深睡了的家。楼上有人刚刚从窗户边缩回脑袋,似乎是觉得看这些晚上在外面乱跑的年轻后生实在没劲,而且他们识趣离开了也没有再看热闹的必要。
蔸娘想起母亲在饭桌上说,最近附近乱得很,心里只是希望过几天还能见到这区吵吵闹闹的年轻人,最好是在路边大排档里,而不是什么混乱的械斗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