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元元年,岁在戊寅。
这一年本是多事之秋,先不说前两个月的太子逼宫被废、德宗逝世,老皇帝的棺材板都没钉安稳,另一边却毫无征兆又必然的掀起了又一阵腥风血雨。
先是不久前被流放泷州又起复为赵州刺史的章守英派人刺杀太后的事迹败露,又是德州长史李德和驸马都尉尉迟敬阴谋造反被捕入狱,其中牵涉之人上到公主郡王,下到街头流氓地痞,更是数以百计。然而不管是这前一种的刺杀还是后一种的阴谋,太后处置起来都是风风火火干干脆脆,连多一点的质疑和谈资都没给人留下,以至于长安有人谈论起这两件事的时候,基本都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听说此人系宫中金吾卫一员,早些年受过章守英的恩惠,为人又颇为胆大,听说太后又有打压之心,这便临时起意,凑巧那日晨时大雾,便守在九仙门前意图不轨,谁知跟着太后的随从甚多,那人被众人制住才未得逞,随后被秦外郎带去刑部,审问之下才知竟是章守英收买的人,是意图对太后行不轨之事。”
马车微微摇晃,博山炉中有白烟袅袅而出,金银花以及薄荷清新的香气并没有令人再感不适,反而是头脑一阵清明。
被秦峥带走的人,哪里还会有什么活路?
东方瑶不知该作何表情,“怪不得,看来秦外郎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芍儿怪道:“什么功夫”
章守英想在赵州立足尚且不易,更妄说找个老相识来为自己除去太后了,说不定就是秦峥一手搞的鬼,既处置了太后的心腹大患,又“没辜负太后的恩宠”。
岂非一举两得?
东方瑶见小丫头好奇的紧,免不了又一阵谆谆教导:“凡事不能太过好奇,你只需知道那秦峥不是好惹的就是了。”
芍儿眨巴眨巴眼,“娘子不这样说芍儿也知道,那秦外郎岂止是不好惹,简直就是马蜂窝谁敢去捅?”
说话间,转眼就到了目的地。
“娘子,到了。”车外有人恭敬道。
东方瑶在芍儿的搀扶下下车来,望着这座连牌匾都没有的院子,她心中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痛快,嘴角裂开一丝寒意。
顾氏,我终于来了,看吧,我遵守诺言,自那日你离宫,始终没有遗忘你。
门房笑开了花:“不知是哪家的贵人,小的这边去通传。”
“不必了,”东方瑶摆手,和颜悦色说道:“你在此守着,我不过去去就来。”
那门房受宠若惊,正想再说些什么:“这位娘子!”
一众人却已经走开。
门房暗自诧道:“这娘子竟是连带路都不用,真是奇怪!”
至于带不带路,宅子是东方瑶亲自给她安置的,院子就这么大再来个带路的实在不必。
这一点上,她还是十分体谅的。
正门进了不多时便行至一垂花门前,顺着单侧游廊径直向前走去,路上似乎还有个素净的花鸟屏风,东方瑶匆匆瞥了一眼,只想冷笑。
门帘似是被风带起,瑟缩着抖了一下。
笔直地站在上房门口,东方瑶侧眸看了一眼芍儿掌中晶莹的白玉瓷壶。
很好,很好。
面上摆起端庄娴雅的微笑,手心却被指甲狠狠地掐出了痕印。
“你你是!”
那婢女正挑起帘子来,待认出是谁,脸色登时一白:“见、见过东方美人!”
“是谁啊,云芝?”
屋内有女子的声音响起,有气无力。
“怎么,不想让我进去么?”东方瑶看着云芝,说道。
云芝惴惴道:“哪里哪里,美人请进!美人请进!”
屋内摆设简单,颇为雅致,香炉未设,倒是有股幽幽的檀香,东方瑶四下一望,原来内间设了佛事,正有白烟飘出,须臾,那珠帘挑起,走出来一个体态孱弱的少妇,一见来人,手中的佛珠立时落碎于地。
怔凇良久,顾氏的双目逐渐沁出泪水,恨意昭然于瘦弱的面容,“东方瑶,你你你这个毒妇,蛇蝎心肠的女人!”
东方瑶挑眉看着她。
顾氏见东方瑶不言不语,更是出离愤怒,心中料定那事是她所为,摇晃着步子就扑上来,“你还我孩儿,你还我孩儿!!”
手还未碰到目标,自然有人把她拦在一边,芍儿当先叱道:“顾氏,你有话好好说,做什么动手动脚!”
“你害死了我的孩儿,竟然还有脸来见我!东方瑶,你不要以为我如今身无长物,待来日因果轮回,佛祖定要你生不如死!”
顾氏脸色涨的通红,一手抓着芍儿一手指着东方瑶,满脸梨花泪,倒真像是逮着一个残害幼儿的蛇蝎妇人。
东方瑶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因果轮回,顾氏,你同我讲因果轮回?
真不知她这些时日日日拜佛,夜夜念经,究竟是超度她夭折的孩儿还是编排那些虚无缥缈的诅咒,说什么因果轮回,倒真是恬不知耻自以为是!
没理她,东方瑶径自寻了个位置坐下。
一边的抹云端上茶,东方瑶吹了吹,饮下一口,悠悠道:“今日日子不错,出门我还翻了翻黄历,都说宜祭祀嫁娶安葬。”
“你你到底还想要怎样?”一听这话,顾氏的身子终于忍不住抖了起来,“我和夫君已经落魄至此,为什么你还要来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