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坤宁宫,朱颜与安德三主仆二人关起门来说话。二人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半晌只听着厅中火炉燃烧红罗炭的“哔啵”声响。
安德三偷觑着朱颜的神色,细声细气道:“皇后主子,今儿个那昭妃可是猖狂了呢。”
朱颜抿了几口热茶暖胃,挑眉道:“事关她的亲生妹妹,骨肉相连,多半还是有真情的吧。”
安德三却摇摇头:“奴才倒不觉得。昭妃与锦贵人原本同为庶出,只是昭妃自小养在嫡母身边,那多罗格格视昭妃为亲生,她认定昭妃为嫡出,谁人还敢提及昭妃真实的庶出身份?多罗格格贵为县主,昭妃在母家自然而然也是尊贵无比,不是一般庶出之女可以比得的。奴才听闻锦贵人之母原是县主房中一名低贱的婢女,且还是陪嫁,后来成了遏必隆大人小妾之后县主极其厌恶她,照其母二人这样儿的关系,她们的女儿又怎会和睦相处呢?奴才早前看锦贵人眉目之间对昭妃是颇为忌惮的。”
朱颜沉吟须臾:“哦?竟是如此。听你这么一说,昭妃的态度却是造作了?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她也太过会演戏了。”
“昭妃便是惯会做戏的。”安德三不置可否,转了话锋:“主子今儿个同太皇太后言明已有计策对付那鬼火,可是要捉紧时间撒网了?”
闻言,朱颜灰着脸放下茶盅,垂目摇了摇头。
安德三猛地受了一惊,手心捏了一把汗,惊慌道:“欺瞒太皇太后那可是……”生生吞下未完的话,转而说道,“主子这出拖延计使的却是万般无奈。只是即是出此下策,咱们也得赶紧想着真正的破解方法才是。想那鬼火即是人为则必定存在破绽,咱也不怕揪不出它的真面目来。”
朱颜曼声道:“它的真面目我倒是心中已有数,想不通的是它如何能大量在空中飘荡,时下天寒地冻,又时常降雨下雪,它是如何得以在空中燃烧又四处飘浮?真正是极其……”蹙眉顿了顿,及时将未出口的“不科学”三个字转换成“费解”。语毕,他内心不禁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面具戴久了果然是与骨血相融合了吧?或者,他原本就是赫舍里这样的人?是了,他本来就是赫舍里流芳。
安德三又岂止眼前的主子揣着怎样的秘密和苦涩,只面露喜色:“莫非主子早已知晓它是何物?”
朱颜强行制住心中越发浓烈的情绪,转瞬已是略带狡黠的一弯浅笑:“安德三,咱们夜间去抓鬼火玩玩儿吧!”
安德三脸一抖。
晚间用过晚膳,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佳肴还未得及撤下,安德三已匆匆近前耳语:“皇后主子,听闻青衫殉主了。”
朱颜正胡乱用丝绢擦着嘴儿,闻言怔住:“青衫是谁?”
安德三低声回道:“锦贵人身边儿得脸的宫女,从府里带进宫的家生奴才。”
朱颜顿时明了,沉吟须臾,唇边浮上一抹淡淡的讽笑:“哦?殉主么?人都去了,说是殉主便是殉主罢。如此忠仆,好好安葬就是。”
安德三面上俱是和朱颜一般无异的了然神色,只恭顺应下了,并未多作言语。
是夜,依旧是雪花淡飞。朱颜又是独自一人伫立小梅林中遥望远处高空飘零的鬼火,早已吩咐安德三密传明珠进宫,却还要等上一时半刻。
还是原来的红梅树下,空无一人,只有一尊白瓷酒壶,在冷冽空气中散发清冽酒香。
轻轻拿起酒壶,深吸一口酒香,朱颜顿觉心中积郁减去不少。只是,眉目间沾染上了几许疑色。这梅酒究竟是谁有意放在这的?自打颜贵人死后,这酒便夜夜出现在这树下,散发着酒香吸引他前来。他本以为是容若,后来当面问过,才知道他并不知此事。而宫人们更不可能违背宫规偷偷饮酒作乐。
那么,会是谁?能暗入坤宁宫如入无人之境的人只有他吧?朱颜脑中闪现一张妖异绝美的面容,只是转瞬失笑摇头,怎会是他呢?他又怎会有这好心肠赠自己美酒以解忧愁?要知道,现在这些所有的苦恼和忧愁全都拜他所赐!
抱着酒壶,迎着寒风,往小梅林的深处走去,脑中不断重现白日里和昭妃一同前往钟粹宫时,慧妃挺着大腹艰难下跪,眼中蓄泪,口口声声言明玉佩早已丢失,与颜贵人之死绝无半点关系。
他又怎会不知道?这点栽赃陷害的小伎俩瞒得过任何人却瞒不过他。
“昭妃!”恨恨的,握一支红梅在手,朱颜冷冷吐出两个字,红梅枝应声折断。那个毒妇已经命太医李淮溪对慧妃的胎儿动了手脚,皇子已绝无存活的可能性,这还不够吗?非得要一尸两命才称心如意吗!他对尚未出生的无辜胎儿已经是爱莫能助,决不能再让慧妃死于非命!
突然,隔着几株梅树,似乎低低传来一句男子轻叹声。
朱颜陡然神色一泠:“谁?”他抬起步子朝声音来源处走去。
恰逢此时,安德三慌慌张张来报:“皇后主子,主子!”
朱颜止步回身,不悦道:“看把你慌张的,又出什么事儿了?”
安德三面上惊恐犹在,连说话也不利索了:“回主、主子,又闹、闹鬼了!这回奴才也瞧见了,确实是骇人得很!”
朱颜沉下脸:“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安德三结巴道:“奴才方才听小信子匆匆来禀报,说是六宫都乱了套了,有……有很多人都亲眼见到颜贵人的鬼魂在半空中飘荡,她、她、她的四周还跟着许多鬼火!奴才不信,可谁知出去一看……那确实是颜贵人哪主子!”
朱颜心中猛地一跳,急声道:“那东西既然在半空中飘荡,你又怎能看清那就是颜贵人的鬼魂?你看清它的脸面了吗!”
安德三不由一愣:“奴才……没看清。”
朱颜大袖一挥,怒道:“糊涂!既然看不清脸面,你怎能和外面那些愚昧之人一样,胡言乱语!如若连你都信了,宫里还会有哪个宫人不信?如此一来只会一传十十传百,再想洗清鬼魂之说已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