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十四久久不言,德妃问道:“你知道杨玉婷的家世吧?”
十四爷一愣,旋即点头,他当然知道。
“知道就好,你若是能得王尚书支持,将来把汉官文臣那些人,慢慢收服过来,不是难事。”
十四愕然,凝神侧首看向额娘。
他一直以为额娘让杨格格进府,是为了与惜宁别苗头,原来竟还有这层深意。
是他浅薄了。
“所以,为大业计,你不能再冷落杨玉婷,不但不能冷落,还要在明面上宠爱她,给她孩子。”
“只有杨玉婷怀了你的子嗣,王杨两家才会死心塌地追随你。胤祯,你知道杨家每年往老八府里送多少银子吗?”
十四摇摇头,德妃竖起一根指头。
这是啥意思?十四有些疑惑,一千两太少,难不成是一万两?
“至少一万两。”德妃吐了口气,轻轻说道。
她位列四妃,一年的俸禄银子也不过六百两。
富贵权势犹如乱花迷人眼啊,她这老儿子还是傻二愣子一个,没开窍呢!
十四确实有些懵了,一万两!难怪!
八哥母妃出身低微,没有母族补贴,皇阿玛给的俸禄补给也并不丰厚。
可他每每出手阔绰大方,十四还以为八哥是仗义疏财,哪想到他另有财路。
惜宁说的一点没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只有他还一颗纯心,想着兄弟义气,父子情深。
十四脑子里乱哄哄的,好一会儿才侧身对德妃娘娘说:
“额娘,今日你说的这些,实在惊心动魄,儿子需要好好想想,但有一条,希望额娘明白,儿子不愿受人掣肘拿捏,您也不行。额娘若是希望我成人,成事,就不要再拿吴惜宁,杨格格来要挟儿子。”
停了一歇,忍不住又加一句:
“若是儿子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后院也摆不平,额娘还指望儿子能坐那个位子?坐上去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德妃一时无言,她确实想要把老十四推出去,做这个储君。
老四心机太深,手段狠辣,与她又隔阂颇深,他若继位,德妃寝食难安,为自己,也为十四。
若十四上位,这老儿子心思纯良,又重情义,大家都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好好活下去。
江山社稷那些,德妃不懂,也想不了那么远,只想护着身边这些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伤了哪个她都心痛。
可德妃没想到,平日里孝顺又听话的老儿子,也是一只雄鹰,不是风筝。
十四爷说完这话,也没问惜宁一句半句,就起身告退了。
傍晚时分,康熙爷来永和宫用晚膳。
德妃已经五十多了,两人其实早就没了亲密之事。
只不过康熙爷是个念旧的人,德妃性子单纯敦厚,最合他心意,便时常来她宫里坐坐,说些闲话。
“听说你怎么把老十四府里的人给留在宫里了?
用过晚膳,康熙爷喝着茶,随口问道。
德妃脸色就变了,看了看常嬷嬷,常嬷嬷摇头。
“你不用打眉毛官司,朕今日去给太后请安,听真珠那丫头说的。”
康熙倒是直来直去。
“那丫头姓吴是吧?人不错,有些能耐,算是给咱大清立了些功劳,你差不多就让人回去吧,老十四身边也不能没人伺候。”
德妃忙挤出笑脸,起身给皇上添了茶,小心翼翼地说:
“那不就是听说她立了功,想着这丫头没经过宫里调教,不懂规矩,放身边教教她,也是为老十四以后抬举她。”
康熙爷顺手握住德妃的手,拍了拍道:
“你向来是个周全的,老十四多亏有你,养得好,心思纯善,有情有义。”
德妃这才松了口气,看来真珠没在皇上面前乱告状。
她本就被十四那几句话堵得,不上不下,如今皇上发话了,第二日就顺坡下驴,把惜宁叫来训导一番,让常嬷嬷送了回去。
十四爷夜间回府,听说惜宁回来了,急匆匆地就去了小竹园。
惜宁正坐在软榻上,落杏蹲着给她热敷膝盖呢。
她这膝盖,每日在德妃后殿的小佛堂跪上两个时辰,算是倒大霉了。
起初那十余日,那常嬷嬷使坏,让她跪青石板地面。
这常嬷嬷收了杨格格一千两银子的贿赂,暗搓搓地帮着她,整治惜宁。
后来真珠去探望过,德妃开恩,换人照看她,才好歹有了个垫子。
落杏一边给她热敷一边掉眼泪,姑娘哪受过这种罪啊。
就她们这几个丫鬟,也不曾这般做规矩,上午跪,下午站,端着热茶,弯腰垂背地,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不能动。
太遭罪了。
十四爷进来,让落杏出去,他自己蹲下来给惜宁敷药。
两人都默默无言,好一会儿十四才说:
“是爷连累你了。”
也不敢抬头看惜宁,怕看见她满眼都是泪,要落不落地,实在心疼人。
惜宁摇摇头,泪珠儿滚下来,她抬起手背蹭掉。
这事能怪十四爷吗?不能。
只能怪这世道,不给女人活路。
尤其是她这种没有强悍家世倚靠,偏偏又长了一副好样貌,得了贵人青睐的女人。
任谁都看她不顺眼,想要来踩一脚。
“娘娘这番磋磨我,是为了杨格格吧?”
惜宁忍着痛,问道。
十四爷犹豫了下,点点头,又摇头
“也不全是因为她。”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额娘的那些盘算,能与惜宁说吗?
“爷,我恨,真的好恨……”惜宁含着眼泪,低声说。
她恨死了德妃,摧残她身体还要摧毁她意志。
常嬷嬷怎么说的?
“你要知道娘娘的好,在这永和宫里受过调教,以后在爷府里,身份也不一样了,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惜宁咬着牙,磕了头谢恩才被允许出宫。
十四爷以为惜宁说的恨,是针对杨格格。
谁敢恨宫里的娘娘呢?
惜宁没那么蠢,再恨德妃也不会跟十四爷吐露半分。
“你放心,以后爷必然给你公道,绝不会让杨格格压在你头上,耀武扬威。”
惜宁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她并不在意什么杨格格。
只恨不能一拳打碎这世间桎梏,撕碎这压制女性的人间牢笼。
十四爷轻轻握住她手腕,之前被他抓出来的红痕早已经消退,手掌内还有被常嬷嬷责罚的红肿印子。
抚摸着她手腕与掌心,十四爷轻声说:
“惜宁,阿宁……那日是我莽撞了,伤着了你,你别怪我好吗?以后我会控制自己脾气的……”
惜宁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又往下,手指轻轻蹭着他的脸。
这个男人,好像真的动心了,舍不得对她发脾气,怕她受罪,怕她心里生怨。
“嗯,你的脾气是得收着些,要再那样,我也会像宁格格那般,怕你,躲你,与你生分的。”
许久,惜宁才低声说。
十四爷揽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怀里。
“阿宁,你是不是,心里并没有我,一直以来不过是哄着我,糊弄我?”
他脸捂在惜宁衣襟里,有些羞愧又有些哀怨地问。
十四爷不曾预想到,有一天他会这么在意这个小妮子,怕她离开,怕她不喜欢自己。
“你不知道,我特别担心,你会求着娘娘出府去,娘娘她肯定求之不得,你俩一拍即合,就把我给甩一边了……你这狠心的,居然想着离府,就是不喜欢我,心里没有我,是吧?”
惜宁哈一声,对啊,她怎么没想到,求德妃娘娘许她离府?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惜宁有些懊恼,可既然回来了,还得把这莽撞男人哄好。
她拍拍十四爷的肩膀,柔声说:
“我没有不喜欢你,一直心里眼里只有你啊……”
十四爷抬起头,仰面看着惜宁说:
“我知道,你对爷好,一直忠心耿耿,可那都是不得已,是为了报答我对吗?”
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惜宁,不放过她眼底一丝情绪,就想看明白她的心。
“阿宁,我想要你,发自内心地,喜欢爷,离不开爷,爱重爷,生生死死,一辈子都跟爷在一起。”
他声音越来越小,没有底气。
十四爷情感粗糙而晚熟,可他也知道,这样的爱重,强求不来。
他如今爱重惜宁,是因为她值得。
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像她这般娇柔,又那么勇敢。
这般懵懂,又那么睿智。
这般无欲无求,却又活色生香。
“在你眼里,爷是不是就一莽夫?脑袋空空,只会武功,动不动就发脾气?”
十四爷有些泄气地问。
惜宁摇摇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两手捧住爷的脸,低头亲了下去。
滋味实在甜蜜,十四爷忘了心中彷徨,专心致志地与她缠绵。
……
良久,惜宁才松开,看着十四爷的眼睛说:
“爷是光明磊落的人,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惜宁三生有幸,才能遇上爷,有这样一段情缘。”
“可是光明磊落,做不了英杰,成不了大业,对吗?”
惜宁说过,她欣赏曹操,为项羽悲哀,恨刘彻命太长。
她喜欢的似乎不是磊落英豪,而是胸有乾坤文韬武略杀伐果断的枭雄。
十四爷搂着惜宁,将她揽入怀里。
“惜宁,若我能成汉武帝,必不负阿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