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燥热,廊下微风轻轻吹着,惜宁也不着急催二舅,总得让他自己想明白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吴二舅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扭头对惜宁说:
“行,我帮你干,别的不论,有二舅在,一两银子都不会让你白花。”
惜宁由衷地笑了,进到屋里,拿出一个小蓝花包袱来,打开来,里面是两本小册子。
“我知道二舅年轻时也爱玩乐,对园林布置颇有些见解,您看看,我这温泉庄园的点子,可还行?”
吴二舅翻了翻,一本吴氏商行经营方略,一本温泉庄园规划,他读了读庄园那本,眉头皱起来。
投资数万两?这主意也太大了吧。
不过这外甥女从小就古灵精怪地,天生聪慧,就连算学上,有些他苦思冥想解答不了的问题,惜宁随手指一指,便能与他指点迷津。
这小册子里提的很多经营项目都别开生面,吴二舅想都没想到过,但一看就能爆火,引起全城轰动。
所以他只愣了一会,便缓缓说道:
“兹事体大,你让舅舅好好想想,过几日再答复你,可否?”
惜宁点头,笑着说:
“二舅不用慌,没想着让你明日就与我上工去,你且在家歇上一段时日,把身子和精神都养好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对了,那铺子里的活计,明日就辞了去吧,回头我再送几个下人来,你们爷仨在家,没人照顾也不行。”
吴二舅见惜宁如此能干利落,还有什么话说?
只连连点头便是了。
惜宁看正厅里达康与两个表弟在聊兵营里的事情,热火朝天的。
安宁和欢宁倒是安静在一旁,翻着花绳。
这两个表弟,一个十三岁,一个九岁,正是半大小子,长能耐的时候。
“二舅,你可想过松青和松林日后的前程?可有擅算学的,或通文理能举业的?”
从武惜宁就不提了,吴家人世代从文,就没有达康十四爷那样的武功根基。
“他们倒是跟我学过算数,松青略精进些,你的意思,让我带着他学做账?”
惜宁点头道:
“一个经商,跟着你打下手,一个举业做官,也算把外祖父的遗愿,吴家的门风承继下去。只是,他俩从小跟着李氏长大,如今李氏被休,不知他们心中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若心存怨恨,就怕她有心栽培,最终养出两条白眼狼来。
吴二舅心知惜宁顾虑,招手把他兄弟俩喊过来,温声细语问他们:
“你们阿娘回李家了,可想她?”
松青低着头,脸色有些怪异,说不上是愤懑还是羞愧,或者兼而有之。
小表弟还傻乎乎地,支吾了半天才问:
“那临娘还回来吗?”
惜宁有些懵,临娘是谁,侧头看了看二舅。
捉奸处置李氏这事,她自始至终没露面,自然不知道临娘何许人也。
吴二舅叹一口气说:
“临娘是李氏带过来的贴身丫鬟,这两孩子倒是她照顾得多些。”
达康不知啥时候过来了,在旁边冷不丁来一句:
“她是李氏从小使唤大的,一直也没嫁人,我把她身契还给李家人了,估计人在李家?”
惜宁点头,大概明白了。
李氏一个富家小姐,怕是好吃懒做,十指不沾阳春水。
这两孩子从小临娘拉扯大,对这丫鬟感情,比对李氏还要深些。
惜宁心下不忍,可临娘毕竟是李氏的人,她也没法松口,让人还回吴家来当差。
小表弟这时胆怯地说了句:
“临娘做的饭好吃,我们衣裳破了也是她缝补。还有临娘告诉我们,要好生读书,以后长大了考秀才,才能有出息。”
松青突然推了弟弟一把,低声吼道:“别说了!”
他眼睛有些发红,对吴二舅和惜宁说:
“我娘走了也好,在家里不过是丢人现眼。”
松青十三岁了,李氏做的那些事他哪里不能察觉?
一出门左邻右舍便指指点点地,小孩子自尊心又强,估计早就受不了了。
惜宁松了口气,也暗自长叹一声。
这李氏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自作孽不可活,连亲生儿子对她都没啥感情,还不如个丫鬟临娘!
如此便好生安慰了一番,每人送了一套湖州产的文房四宝,鼓励他们好生读书。
两个孩子倒也懂事,频频点头,很是受教的样子。
惜宁后来让人打听到,临娘被李家人卖给了人牙子。
她让小九子花十两银子将人买回来,放到自己名下铺子里做了个厨娘。
其实让这临娘继续照顾松青兄弟也不是不可以,可她毕竟跟了李氏二十多年。
惜宁一想到梅影,杨格格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不惜性命,也要帮着杨玉婷陷害自己,便不寒而栗。
古代这种忠仆真是让人又稀罕又忌惮。
惜宁只能给临娘一条活路,不让她被人糟蹋欺凌,放到吴家是万万不敢的。
吴二舅隔日去铺子里辞工,那东家大惊失色,连连挽留。
这吴账房可是天赐的活宝,账目理的清楚分明,又朴实温润不多话不多事。
十来年了,从来不曾拿捏过他夫妻二人,连月银都还是当初那个价。
这东家想着也有些脸红,主动提出加月银:
“要不以后每月五两?或者六两?”
吴二舅只摇头,他换了衣衫,这两日也休息得好,加上惜宁给的底气,人一下挺直腰板来,倒有了几分读书人的儒雅,公子少爷的贵气。
“东家不必客气,不是月银多少的事情,其实我这几年已经把铺子里伙计们教的差不多了,您这儿的账目不难,随便提拔一个,就能做账房,没有我也不耽误您的生意。”
这东家是做茶叶生意的,门面不大,一年也就一二千两的流水,盈利几百两到头了。
吴二舅在这里做账房,实在是大材小用。
用惜宁的话说,他当年但凡花三分心思到科举上,考个进士,遇到识人惜才的皇帝,去户部管天下钱财粮草人口,也能胜任。
东家讪讪地把吴二舅送走,临了还说:
“吴先生若是日后还想出来做账房,可别忘了我家。”
吴二舅但笑不语,这事可没法答应。
惜宁让宋嬷嬷去买了一户人家,夫妻俩三十多岁,带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和八九岁的小子。
这家人姓石,从直隶那边逃荒过来的,活不下去了,才卖身为奴,唯一的念想就是一家子卖到一处去。
惜宁看石老大性情老实,石婶子又做的一手好吃食,便把这家人买下来,送到了吴二舅家。
石老大看守门户,做重活,石婶子做饭浆洗,小石头跑腿。
至于石花那丫头,惜宁送到吴氏身边伺候去了。
十几岁的丫头,长得又俊俏,放二舅身边不合适。
惜宁虽把李氏送去做妾,却从骨子里讨厌通房妾室,认为这是古代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之一。
她相信二舅人品,可防范于未然,万一石花这丫头起了心思呢?
正好吴氏身边也缺个伺候的人。
如今惜宁也慢慢适应并接受了身边奴婢环绕的生活方式。
刚进十四爷府上时,她特别膈应这一点,怎么都习惯不了人与人之间这种阶级差别。
可看着小九子,红姑与宋嬷嬷这些人,惜宁慢慢悟了。
这个时代,使唤奴婢是给了那些人一条活路。
穷苦百姓到了绝路,若不卖身为奴,或许就饿死病死在路边。
对石老大一家来说,能遇到个良善的主子,给他们活干,有瓦遮顶,有衣可穿,有食果腹,算是天赐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