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张允伸慢慢直起身,道:“来人,把他押起来。”于是几个侍卫上前,将那个斥候五花大绑抬到马上。
张允皋盯着那人,身子凑到张允伸耳边,低声道:“兄长,周綝拐弯抹角以张直方的名义引你前去,其居心实在值得揣度。我看他是不是想给你安个趁乱谋变的罪名、顺势除掉我们。”
“我如今也不能断言,但他早忌讳我多年了。”张允伸皱着眉头地说道,“不管他安的是什么心,现在他这个节度使的位子还没坐稳,就急着招惹我。这个不自量力的小人,区区流犯出身,想做藩帅就罢了,竟敢把心计动到我身上。”
“兄长,如今他既然先出手,咱们便不能不回敬。”
“这事不急,仅凭此人实力,我们即便不动他,他也难成气候。”
言罢,张允伸出手,用力拍拍他兄弟的肩膀,又道:“允皋,是为兄错怪你了,你这次做得很好。”
或许因甚少受到张允伸的认可,张允皋的脸上不禁洋溢出喜色。他突然想起什么,随即向我这边使了使眼色,张允伸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自顾自说下去:“现在情况还不明了,你带你的人马与我先回昌平,等那个斥候醒了再细细审问。”
“可是,倘若周綝派人来问怎么办?”张允皋为难地问道。
张允伸冷笑一声,对他道:“人证在手,我倒想看他是否有这个脸来质问我。”
见他已有自己的打算,张允皋点点头,便重整队伍挥师回城。而张允伸则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调转马头要走到队伍前面。
方才他俩谈话,我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如今见他们谈话已毕,我偷偷骑马赶至他身边,悄声喊他:“张允伸?”
可他依旧不做回应。
见他如此冷淡,我不由感到不满:自我与张允皋追上他以来,他就仿佛旁边没有我这一个人似的、只与他的胞弟互动。我不求他对我感恩戴德,但至少招呼一声。莫非,他是想与我避嫌?
我思来想去没有结果,就又唤他一句:“张将军,你为何不理我?”
他一听我又叫出那个与他生疏的称呼,眉头动了一下,却依旧绷着脸骑着他的马、视线一动不动正视前方。
我想他应是还在气头上,就不便多问。正想要退至队伍后头,却听他道:“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哪里?”我愣了一下,想起之前他说我不适合血腥,就舒了一口气,认为他许是担心我,“张允伸,现在哪里都是战场,我来找你未必比留在边关安全。”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对我道,“我是说,你不应该参合到这些乌烟瘴气的事里的。”
听他这样讲,我顿觉好笑。尽管我明白他的本意为我,但他对我的这种期待却让我感到荒唐:莫非他真把我当作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觉得我不应该参与任何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事?倘若如此,我早在未见到他前就死了千百次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调侃他道:“将军莫非以为你这个回鹘部下是懵懵懂懂、乘着大轿从漠北宫廷一路躺到你这里来的吗?”
“我不在意你怎么到我这里来的,”张允伸不买我的帐,依旧冷着脸说,“但如今你既然是我的牙将,就不要做你份外的事。”
“份外的事?我就是在考虑你的安全啊。”
“你只应该在我需要的时候考虑即可。”
“这……”
我没想到他竟如此固执,不禁埋怨:“张允伸,我是为了你才到这里来的。你如果不稀罕,以后我也不特意巴巴地围着你转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依旧维持着他方才高傲的姿态:“即便没有你,我也知道怎么应付。”
我不想与他陷入无休止的争执,就抬手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退至他身后。
“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我恨恨地自言自语道。
他应该是听到了我的话,却只是瞥了我一眼,就转头继续专注于前方的道路上。
尽管心中气恼于张允伸毫无情面的反应,但当我看到他还完好无损地走在我面前,悬着的一颗心还是放了下来:
至少这个人没有离开,至少他还在我身边。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惊讶于一向敏感多疑的自己居然一直在为前面的这个男人找借口,于是无奈地叹口气、闭上眼不再看他。
“阿伊娜……谢谢你。”
正当我出神时,一声轻得差点被我忽略的道谢从前方飘了过来。我惊讶地抬头再次看向张允伸,他亦在回头看我。他的脸依旧绷的死死的,但眼神中泄露的歉意表明了他对我的让步。
看见这样的他,我原本阴郁的心情在一瞬间释然了。我隐藏在面巾下的嘴角不由扬起,脸上却故作镇定、不免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得意地回望他。只是我的手忍不住扯动缰绳,再次赶上他的步伐、与他并排走到一起。
张允伸,我们算和解了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无声地问道。但我不用出声,就已经知道了答复。
此时,新一日的太阳已从我们身后升起。带着暖意的光线在我们面前映出两道并排骑马的身影,并一直延伸到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