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方才进入的那间最大的营房门边的稻草堆上,突然闪动起了微弱的火光。渐渐的,那火光越来越刺眼、越来越庞大,只听营房的门被从内部“咚”“咚”地敲击,里面的人大声呼喊着:“着火了!着火了!”
营地边巡逻的守卫一听这话,赶忙都跑过去查看情况。他们一见是营房外起火、一边忙着找水、一边冲旁边房子里的人不耐烦地大喊:“只是屋外着火!都别喊了!”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那屋上的门依旧被大力敲击着,由于拍打的力气太大,木门上栓起的门闩已有松动的迹象。
守卫们一见此,都纷纷惊慌失措起来。他们匆匆招呼其余在营内站岗的士兵,令几人扶着房门、以防里面的回鹘人破门而出。而剩余几人、则手忙脚乱地开始扑火。由于那火源边敲门呼救的回鹘人吸引了他们的全部注意,所以他们一时放松了对其他事件的警惕。
“就是现在!”亚特在一旁提醒我道。
我见状,一个箭步将自己带起,同他们一同冲向营地另一边的马圈。
我在马圈中一眼就认出了我那匹雪白毛发的马,就跑过去解开她绑在柱子上的缰绳,抬脚翻到她背上。而其他两人也都各牵了一匹马、并骑了上去。
“驾!”
亚特冲在前方、带我们直直向那营地入口跑去。
这时,那边正陷入一团混乱的士兵中有人看见了我们,高声呼喊道:“有人逃跑了!”
同一时间,我们背后已传来数道放箭的声音。我心中一颤,但手上的力道不敢丝毫松劲,只能咬咬牙继续前进。
当我们跑出这座关押战犯的副城,我本欲继续向通往西南的大路奔跑,却见前方的祖合热一个掉头,冲我喊道:“往这边走!”
我忙于躲避背后汉人的攻击、无法做出自己的判断,就与他们一同向大路另一边的雄武军军城跑去。
随着眼前那座城池越来越近,我心底的疑惑也再也无法掩盖,便冲前方二人喊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带您去安全的地方!请相信我们!”祖合热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眼瞅着雄武军的塔楼近在咫尺,这时领头的亚特却一个勒马,他身下的坐骑高高扬起前蹄、停下脚步。
“亚特!”只听祖合热恼怒地冲前面的男人喊道。
“祖合热,我们不能这么做!”亚特转头对她说。
“你这个懦夫!到此时刻怎么可以出尔反尔!”正说着,祖合热竟拔出她的短刀、向亚特刺去。
我惊讶地看着面前骑在马上的二人厮打在一起,一时不明所以。但就在此时,一道飞箭擦过我的身边、正中祖合热的背部。
“快随我走!”亚特急忙凑缠斗中抽身、调转马头向另一条路上冲去。
我犹豫地看了一眼那在马背上僵立的回鹘女子的背影,她散开的辫子间旁逸着数道飘扬的发丝。我心中一横、便也挥舞鞭子追上了亚特的脚步。
我们绕开身后汉人士兵的追击、再次回到原先通往西南的大道上。祖合热临死前的轮廓还印在我的眼前,我颤抖着问那带路的回鹘人:“究竟发生何事?”
亚特没有回头看我,只是闷声道:“我们不是想助您逃脱。”
“那你们……”
“我们想将您带到唐廷驻守在雄武军城的监军使处,”他轻声道,“那人向我们承诺,只要我们能献上任何一个回鹘王室的后裔,他便保我们脱离雄武军使控制、入居中原。”
听他这么说,我感到心中的某一处地方开始逐渐崩塌。我强撑仅存的理智,质问他道:“你们宁愿相信汉人,也不相信助我逃脱后、我可以带你们回到漠北草原吗?”
亚特轻笑一声,摇摇头道:“回鹘早已式微,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汉人、平平安安做个耕农了。”
“平平安安做个耕农?”我怒道,“你们都忘了曾经的汗国、忘了在马背上驰骋的生活吗!”
“身陷血海,哪有那么多的追求,”他叹了口气、仿佛在怜悯我的天真:“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家人都被分散到其他汉地,而您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同时将这么多处的回鹘人同时解救。我们若离去,等待我们家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为何中途又反悔了?”
亚特的身子一颤,垂下他的脑袋对我道:“为了欺瞒您与我们同行,我谎称您的两个侍卫还在人世……我一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会被明尊尽收眼底,我就无法再前进了……”
言罢,他又对我道:“无论如何,请您原谅祖合热犯下的罪行,她的孩子被寄养在河东,她只是太迫切想与他相见了。”
我尚未回话,就听背后一阵马蹄的嘈杂声。我顾不了那么多,只得向他喊道:“事已至此,你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先与我回到昌平?”
亚特终于转过他的头来,这个回鹘男人的脸上已布满泪痕。
“您走吧,我已被紧紧捆绑在此地、逃离不得了。”他这么说着,就拿起方才与祖合热格斗时所用的短刀,挡在了我的身前。
“亚特……”我见远处兵马临近、握紧拳头,对他道:“你当真已放弃回到漠北的打算?”
但他只是大喊着:“快走吧!”,除此之外别无回应。
我再难停留,便轻声说了一句:“再见”,便回身向月亮落下的方向跑去。
在我身后,短兵相接的脆响以及长剑刺入肉体的声音灌入耳膜。但我无法回头,泪水亦从眼眶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