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闻言摇头道:“她既然安了心要害我,纵使不在这茉莉香露上做功夫,也要在其他地方下手的,又与姐姐何干?” 宝钗见宝琴真的不怪自己,松了一口气,道:“实在可恨!她怕是为了他们家那个什么贤德妃,所以才对妹妹下手吧?真是鼠目寸光,不可理喻!难不成没了妹妹,他们家的娘娘就能得宠了?自己资质平平,就是满宫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那也白搭……” 小螺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家姑娘那花容月貌的脸上可怖的红疙瘩,说道:“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想法子治好姑娘的脸吧……” 宝琴想了想,说道:“既然知道了原因,只要我不再继续服用这茉莉香露,想来,脸也就会渐渐好起来的。” 宝钗点头道:“为防她又在其他地方下手,我们知道了这其中古怪的事,还是不要嚷嚷出去才好。” 小螺急了:“难道就这么放过她?咱们还是去告诉老太太吧,让她好好的惩罚一下那个恶妇!” 宝琴伸出春葱玉指轻轻戳了一下小螺的额头,道:“你呀,可真是天真。告诉老太太又能有什么用处呢?不过就是训斥几句,禁一禁足罢了,能令那王氏伤筋动骨吗?我又并没有性命之忧,看在宫里那位贾妃以及贾宝玉的面子上,贾母是不会叫王氏有事的。” 小螺摸着自己的额头,依旧是一脸的忿忿不平:“难道就这么放过她?那也未免太便宜她了……” “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她,也要叫她吃一个大亏才好……”宝琴看向站在一旁的宝钗,试探着问道:“姐姐,你觉得呢?” 此时宝钗还没有完全打消嫁进荣国府的念头,如果事成,王夫人便是她的婆婆了……宝钗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就变得坚定起来:“妹妹,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我到底是姓薛的。” 宝琴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容来:“姐姐心里记着我,将来,我也绝不会忘记姐姐的。” 宝钗要的就是这一句,当下也笑了起来:“我虽有青云之志,却不是一定要借助贾家才可以达成的。妹妹放心,孰轻孰重,我心里自有分寸。”顿了顿,她又说道:“我母亲心软,又自觉与二太太姐妹情深,此事便不需告知于她了,免得节外生枝。再有,我哥哥愚钝,蝌兄弟善良,照我的意思来想,此事也需瞒着他们才好。琴妹妹你觉得呢?” 宝琴闻言点头道:“正合我意。” 伺候王夫人,其实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她表面上慈眉善目吃斋念佛的,其实一肚子的阴狠心思,尤其厌恶颜色好的丫头。因此,自从姐姐投井死后,玉钏儿在王夫人身边伺候,无时无刻不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就怕走了自家姐姐的老路。对于贾宝玉,更是横眉冷对,一点儿善意也不敢表露出来。既是怕碍了王夫人的眼,也是出于本心,不愿意去兜揽害死自己姐姐的仇人。如此,虽然她拿着双份的月例银子,其实这日子过得,十分疲累,一点儿也不开心。这一日下午将手上的事务交给彩霞之后,她便意兴阑珊的走出了王夫人的正房,来到了大观园里,打算松散一下。走到柳叶渚边,看着无数碧色柳丝在风里轻摇,她猛然想起此地是姐姐玉钏儿最喜欢来的地方,一时不觉站住,看得痴了。 正怀念着从前跟姐姐在一起的日子,她的肩背猛然被谁轻轻拍了一下,身后传来女孩子娇脆的声音:“玉钏儿,你愣在这儿干啥呢?” 玉钏儿转过头去,见到了薛宝琴的丫鬟小螺那一脸无忧无虑的笑容,只得勉强笑道:“你怎么来了?你们姑娘身边就你这么一个大丫头,走得开么?” 小螺道:“我们姑娘并不喜欢身边时时刻刻有人跟着,因此,虽然只有我一个大丫头,却也并不累,轻松得很呢。” 闻言,玉钏儿心生感叹,不由得说道:“你们姑娘人真是不错,做人奴婢的,最怕跟错主子,否则……”像她姐姐,不就是因为跟错了主子,最后连命都搭上去了吗?正是花儿一般年纪的姑娘,却殒命在那森冷的水井之中。被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肿胀起来了,哪里还看得出生前那人比花娇的模样?思及此,玉钏儿的心底深处,难以抑制的生出了一阵恨意来。 看了看玉钏儿的面色,小螺暗自揣测,姑娘的打算,怕是应该不难的。她伸手拉了拉玉钏儿的袖口,说道:“我们姑娘在前面柳树林子里编花篮呢,咱们去找她,陪着她说说话儿,可好?” 宝琴待下人素来和蔼,玉钏儿并不讨厌她,因此也就随着小螺走进了树林里。不多时,她便瞧见一位姿态娴雅的姑娘,坐在一块青石板上,正悠闲的用柳条编着小篮子。看那样子,已经坐在这里有一会儿了。她身穿鸭儿黄色的藕丝衣衫,下面系着翠绫凤尾裙,乌发雪肤,在满目的绿意盎然中,仿佛跳跃出来了一般的醒目,令人见之忘俗。 玉钏儿走得近了,看清楚了宝琴的面容,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对方原本美若天仙的脸上,生着一些红红的小疙瘩,很是刺目,她不由得开口问道:“宝琴姑娘的脸,这是怎么了?” 宝琴满不在乎的笑道:“这都已经好多了,前些天看着,那才吓人呢,跟毁容了似的。” 玉钏儿愣了愣,问道:“这是为何?瞧着也不像是春癣,莫非琴姑娘吃错了什么东西吗?” “吃错了东西倒是真的,不过,并非意外,而是人为。”宝琴一边继续编着篮子,一边笑着对玉钏儿说道:“我那里有一种用水晶瓶子装的茉莉香露,是从你们太太那里拿来的,你可曾见过?” 闻言玉钏儿愣了愣,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随即说道:“倒是有些印象,莫非,是那香露出了问题么?” 宝琴点了点头,问道:“你可记得,你们二太太有没有对那些要送到我们蘅芜苑来的茉莉香露,做过什么?” 若是换了从前她姐姐还没有死的时候,那么即使玉钏儿真的知道点什么,也是不会说的。但是在现在这种她心里怀着怨恨的情形之下,她便不想为王夫人保守秘密了。因此,她略略思忖了一下,便开口说道:“我仿佛记得有一日,太太正在自己卧房里对着满桌子的香露做什么,见到我一进去,就立即叫我出去……那个时候,她的手里,似乎是拿着一根很长的针的……” 宝琴点头道:“那便是了。我就是在喝了那茉莉香露之后,脸上开始长疙瘩的。并且,也在香露瓶口的木塞之上,发现了被针戳过的细小孔洞。如今我已经可以肯定,就是二太太搞的鬼。” 闻言,玉钏儿十分诧异:“琴姑娘你算是二太太的亲戚啊,她、她为何要如此行事?” 宝琴提醒她道:“想想你们家的娘娘,看来在你们太太眼里,我可真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宝琴如此对她敞开天窗说亮话,不由得使玉钏儿惴惴不安起来:“琴姑娘,我的卖身契还在太太那里,不仅如此,我的父母的卖身契,也是在她手里的。若是出了什么事被她知道了,恐怕我们一家子,都会没有好下场……”玉钏儿并不是个愚蠢的人,愚蠢的人也混不到王夫人身边大丫鬟的位置之上来。因此,闻弦歌知雅意,她立即明白了宝琴今日特地要见自己的目的。 她不是不想给自己姐姐报仇,也不是为了拿什么双份月例银子而继续留在仇人身边服侍。而是因为卖身契在人家手里,身不由己罢了。 宝琴放下编织了一大半的花篮,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绣着鸳鸯戏水的荷包,递了过去。玉钏儿接过来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叠小面额的银票,足有两千两银子。得到了这笔银子的话,就算他们一家子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安心生活了。 见玉钏儿明显动摇了,宝琴于是便趁热打铁的说道:“王夫人收藏卖身契的地方,你身为大丫鬟,一定是知道在哪里的吧?有了可以安身立命的银子,再偷了你们一家子的卖身契,到远离京城的地方买些田地,自己做个小地主,岂不比做人奴才强得多?” 捏着手中厚厚一叠银票,再想着自己姐姐的音容笑貌,玉钏儿咬了咬牙,说道:“听凭姑娘吩咐。”说完这句话,她像是刚爬了一座大山似的,满脊背都是汗水淋漓了。 既紧张不安,也很是快意。 姐姐,你在天上看着吧,玉钏儿就要替你报仇了…… 宝琴再次伸手进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了玉钏儿,说道:“找个机会,将这包东西下给她吧。此物无色无味,不易察觉的,你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