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止用靴尖挑起它的头,垂眼看了良久。
想来也是这样。
和自己截然相反,她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
长命锁是,长生辫是,猫儿也是。
夜风吹起围廊边的流苏,文止将伏在靴尖的猫儿踢开,却听见了拐角处的一阵脚步声。
他抬起眼,与跑过围廊拐角的人对上视线。
文婉神情带着些许惊慌,双眼中满是无措。
文止安静看着她,又听见一句失神般的轻唤。
“哥哥。”
他面上没有情绪,道:“别这么叫我。”
晚风掠过荫木,带起一阵幽森的窸窣声响。
文婉似是对此地无所适从,单薄脊背紧贴在长廊边,妄图在冰冷梁木上汲取一点温暖。
她四处张望着,小声喘气。
或许是觉得环境陌生,她一路漫无目的地跑来,水润杏眸里仍带着惊惧过后的无神。
周遭再无他人,澄黄灯笼随着风不断摇曳,光亮也明暗跳动。
“小姐……”
蓝彩的声音渐近,散在黑夜里显得悠长熟悉。
文婉睁着眼,无意识地往那儿走,看上去并不清醒。
事实也是如此。
她远去的素白身形单薄纤细,浑浑噩噩,最后声音哀戚道。
“在她的记忆里,你应该是哥哥啊。”
……
如今的文婉换了芯子。
秋日难免干燥,天边洒下的阳光倒是暖和。
今日归程,文止路过大院小径,看见了坐在坪上乐着逗猫儿的文婉。
她似是知道有人过来,便立马坐起身,将猫儿捧去面前,堪堪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小声问道。
“你知道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文止却十分明白。
他漠然抬眼,将神情忐忑的文婉抛诸身后。
文家人是死是活,本就与他毫无干系。
夏去秋来,眨眼又是一年冬至。
殿堂窗棂紧闭,外头渗进鸟雀压上枝头的窸窣轻响。
室内檀香袅袅升起,文止坐在书案边,静心誊着经书。
“师尊,我前几日出山,从别处听了些话。”
二师兄扔开书册,笑着走去师尊面前:“是说文婉小姐承蒙福泽庇佑,最近所说的那些吉祥话,可都一一应验了。”
文止顿下笔,黑长眼睫淡然垂落,在面容处投下点点阴翳。
师兄仍在细声念着,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文止身上。
“若我没听错,文小姐当时言及……‘兄长英武非凡,他日定能执掌一宗’。”
“这是在为咱们阿止祈福呢。”
他与师尊的视线交汇,又笑了笑:“文小姐言事若神,想来日后也会灵验的。”
师尊移开目光,看着文止笔直的脊背,不住笑道:“是吗?也算她有心了。”
“今日除夕,文婉小姐从文府启程,现今应是快到了。”
他站起身,将文止面前的经书抽走。
室内的灵韵气息浓郁,蔓延至四面八方,早已将文止包裹,似在安抚他日益躁乱的神绪。
师尊弯起春辰色的长眸,笑问道:“阿止,要去见见吗?”
昏暗天空阴云密布,窗外的大雪飘下,倏然压落枝头。
文止抬起漆黑的眸子,嘴角扯出一抹笑:“好。”
……
门边的修长身形渐远,与近处的天际映衬,化作了黑沉雪白中的渺小一点。
师兄在垫椅上坐下,看着冰雪欲来的天色,喃喃道:“阿止近来夜间频遭梦魇……”
“以前还好,如今我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颈侧似乎还留有痛楚,他心有余悸,伸手摸了摸喉间藏在衣襟下的掐痕,叹道。
“阿止白日里失神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分不清我是谁,也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他低下头,听着窗外微弱的鸟啼,终是无助开口:“师尊,我们该怎么做。”
“古往今来,因心魔所困,堕入邪道之人不计其数。”
师尊抚了抚他的头顶,苦笑着宽慰:“或因骨肉亲情牵绊,或为缠绵爱情纠葛。总而言之,皆是情愫二字所累。”
他起身将紧闭的门窗敞开,春辰眼眸中的视线安静落在雪原之间:“阿止命属天煞孤星,本是亲近之人却因此对其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心魔已种,经年滋长。”
师尊看了眼沉郁的天,叹道:“他洒脱得很,独独对此事不愿想通,也不愿放下。”
“大抵幼时想过得到丁点偏袒,却连一分也未能如愿。”
声音轻轻落在地上,二师兄闻言怔愣半晌,倏然走去师尊身边,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文婉小姐已经找来了,希望二人冰释前嫌……”
师尊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随阿止去吧,凭自己心意便好。”
他推门走了出去,声音散在风里悠远寂寥,也带着些许遗憾。
“系铃人远不止文婉。”
“那些人至今心存芥蒂置身事外,既然如此,又何谈解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