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东西都运回宅子后,三人自去购买被褥枕头蜡烛等物,路上又在街边的夜市里每人买了一张面饼充饥。
刘娥还好,当日在庞府中时,那柳氏表面待她亲和,私下里则遣奴仆动辄打骂不休,更兼之克扣饭食。那些日子,她往往饿上一天才得一块糠麦面饼,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只是庞修竹和执墨二人如何受得了,庞修竹是庞府正经的小衙内,纵使柳氏待他不慈,却也从小锦衣玉食。而执墨虽是仆从,可庞修竹对人宽厚,待他更是比亲弟更胜几分,自然也是山珍海味的吃了这么大。
如今三人乍然饿了这么一整天,又只得了一张干巴巴的面饼吃,执墨才咬了一口就呸呸吐了出来:“这、这哪里是给人吃的?都是小人不好,丢了银钱,害得郎君与小娘子也跟着受这等罪。”
他越说越难受,这一天本就又累又饿,再一想到因为自己丢了钱,而连累的郎君和小娘子都要住这样破烂的房子、牛车都给别人抵债、小娘子唯一的首饰都得当了换钱,就更难受了。一时之间竟是抽抽噎噎的,话也说不清楚了。
庞修竹向来宠溺执墨,见他如此亦不着恼,只拍了拍他的脸,轻声安慰道:“这又哭什么?这饼子卖得这样好,为何别人吃得我就吃不得?”
执墨道:“可是这饼要一枚铜钱才一个,我们本来就只有三千文,赁房子花了一千五百,这三个饼子又花了三文。还有被褥、灯油、木盆、铜鉴都还没有买,剩下这点钱,可还怎么够?”
他今天本自忙碌了一天,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如今又是边哭边抹眼睛,不消片刻便哭花了脸,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可怜兮兮了。庞修竹与刘娥对视一眼,俱是有些无奈。谁知执墨哭着哭着竟自己止住了,他抽噎了一声,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小人的卖身契三郎惯是带在身上的,三郎这便将小人卖了吧。小人虽不值钱,但还是能给郎君和小娘子换一点盘缠的。”
刘娥与庞修竹见状都笑了,刘娥捏了捏他的脸,恶狠狠地说:“你想得美,卖了你,谁给你家郎君和我当牛做马?”
庞修竹亦是一本正经的点头道:“表妹言之有理,你犯了这样的错,自然是要当牛做马了。”
执墨一听,睁大了眼睛,竟似真的信了一般。
采购完所需的物品,刘娥又遣执墨五文钱买了个鼗鼓回来,那鼗鼓小小一只,长柄,两侧有耳,摇起来叮铃作响,分外好听。执墨拿在手里摇了好一阵,才不甘不愿的将它递与刘娥。
刘娥将鼗鼓拿在手中上下打量了一番,拨弄着两侧的垂珠,在鼓面上轻轻一弹,顿时一道悠扬的声音响起。旋即刘娥轻启朱唇,一曲蜀地古老的歌谣随着鼓声悠然响起。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汴京城的夜晚在月光与火光的照耀下,喧哗热闹的如同白昼。来往行人行至刘娥等身旁,听着这新奇的乐曲,多有以为是哪家的伶人卖唱,忍不住驻足倾听的。
一曲终了,周围人纷纷鼓掌喝彩,执墨更是使劲拍击着双手口中不住叫好,唯有庞修竹面色不虞。刘娥唱完,将鼗鼓递与执墨,冲着周遭的人群施施一礼:“诸位郎君娘子且让一让,奴与兄长家仆好起身。”
其时已是太平兴国六年,国家富庶百姓安泰,京中百姓生活富足民风亦是活泼,见状不仅不让,反倒将刘娥等人围得更紧了,口中叫道再来一曲。这一处小小夜市之中游人众多,起初只是寥寥数人围观于此,但人人皆有个看热闹的心思,见那处围着人自然忍不住想要去看一看。因此这人便越围越多,及至此刻,已是有近百人围观至此了。这些人将刘娥等团团围在中间,口中喝彩吆喝之声此起彼伏,倒真是一幅热闹的景象。
执墨一见这许多将他们围将起来,吆喝着让自家小娘子唱歌,登时便恼了,挽起袖子挡在刘娥身前就要骂人。庞修竹见状忙把他拉回身侧,将折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执墨不解其意,眨着眼睛望着庞修竹。庞修竹摇头不语,微笑示意他看刘娥。
只见刘娥淡淡一笑,冲着众人又是一礼:“诸位郎君娘子请了,奴今日堪堪与兄长到京中,见这鼓儿制的精致,方才即兴一歌,并无他意,能得诸位喜欢,奴心中亦是受宠若惊。只是奴家中尚有要事未曾料理,诸位若果真觉得奴这鼓儿摇得妙,歌儿唱得好,不若待明日此时再来此地,奴再唱与诸位可好?”
人群中一个大汉闻言道:“小娘子可别诓骗咱们呐。”
刘娥忙道:“自然不敢。”
众人意犹未尽,但到底不好强人所难,这才微微散开了些。庞修竹忙与执墨借着人群散开的缝隙护着刘娥出了街市,重新回到染院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