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十年代的国营企业,有一个通病。
那就是,关起门来,单位就是一个小社会。
新华化肥厂亦是如此。
各个科室,车间,部门自成一个区域。
这些区域又像一块块,拼接在一起的积木一样。紧密相连,却仍有缝隙。
别看平时一个厂进出,同在一个马勺里捞饭吃。同事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见面点个头,笑一下。
可是真到了评功、评奖,提职称的时候,触及到利益的时候。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暗地里都较着劲。
孙建伍所在的锅炉房归属于后勤。和食堂、仓库、车队、卫生队捆绑在一起。
早上食堂打饭的时候,听仓库库管李大喇叭说,今年全厂要评先进个人。其他科室、部门,都是两、三个名单提报。可就他们后勤科,就给了一个名额。
大伙儿一听这事儿都愤愤不平。
说厂机关领导就是偏向,别的车间都是亲儿子,到了后勤就是后娘生的一样。
本来孙建伍对谁评先进没多大兴趣。毕竟他刚进厂不到半年,就是矮子里挑大个也轮不到他。
可是车间民意投票时,不知道谁出的幺蛾子,自己被提了名。
统计的票数还挺高,这倒是让他很意外。
屁颠屁颠和老张头报喜,老张头听完,往地上啐了口吐沫。嗤之以鼻地说:“后勤科里猴子多,就扔一个苹果,谁抢到谁难受。还不如让个新来的猴崽子捡起来吃,猴子们才平衡。”
一听自己是猴子,孙建伍噘嘴生了半天的气。
下午厂办公室来电话,让他去机关一趟,说是要搞什么活动。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和师父说了一声,孙建伍溜溜达达地来到了厂部。
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屋子里的人还挺多。
孙建伍都看着脸熟,却都不怎么熟悉。他也没和谁搭话,找个边座,坐着听他们说话。
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办公室主任老方,放下手里的“安全生产”的大茶缸子,清了清嗓子道:
“都别唠嗑了,各车间都来齐了吧?门口坐的那谁,你把门带上。”
“今天让大家来,先恭喜大家都是各科室,车间,推选出来的,厂先进个人,厂先进生产者!你们一年来的工作,劳苦功高,为厂经营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为了表彰各位,厂领导研究决定在本月底,召开表彰大会。”
屋里的人一听要开表彰大会顿时来了兴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方主任用茶缸敲了敲桌子,示意让大家把嘴闭上。随后他又喝了一口水说:”今年的表彰大会和以往不同,除了颁发奖杯、奖状以外,嘿嘿……就是还有现金奖励,这可是咱们厂建厂以来的头一回啊!”
听到这里,不知道谁带头鼓起了掌。办公室里噼里啪啦的掌声,震得窗户上的玻璃都呼呼乱颤。
孙建伍也挺高兴,虽然不知道奖金是多少,可这也是对他工作的一种认可。他在心里盘算着,奖金发下来,应该可以给二爸,弟弟妹妹改善改善生活了。
会开了一个多小时,散会的时候,厂长也抽时间来看了大家。鼓励大伙不要骄傲,继续发扬吃苦耐劳传帮带的精神。
孙建伍也被单独表扬了一番,听到领导夸自己,美的孙建伍出门走道儿,都有点飘飘然了。
孙建伍一路哼着革命小调,一边往回走。
刚走到技术科楼头,就听到技术科楼后边的树林里有人说话。
“你放开我!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哈哈,你喊吧,我看谁敢管我的事儿?春梅妹子,你就答应和我处对象吧,你可不知道,这几天你都想死我了!”
“刘文光,请你自重!”
“自重?哈哈,哥哥我就知道我体重!妹子,你让哥亲一口,就一口。唉,你这小嘴儿,肉嘟嘟的,哥是真稀罕…”
“流氓,你,你放开我……”
孙建伍本来以为林子里,是厂子里小青年处对象的。就没怎么太在意,毕竟偷听人家说话不好,况且还是人家谈恋爱的。
可是刚想走,就听着这俩人说话的语气不对。怎么感觉好像是女的不乐意,男的要霸王硬上弓一样。
他走近了一细听,还真是这样。顿时孙建伍心里的英雄气概又冲上头了。
孙建伍快步走进小树林,大喝了一声:“干什么呢?”
离近了,才看仔细。
树林里一共四个人,三个男的一个女的。一个身宽体胖的猥琐男,正要搂着女的,那女孩儿在男的怀里不停挣扎着,反抗着。
其他两个男的在边上看热闹。
挣扎的女孩一看有人来了,就喊道:“同志,同志,请救救我!”
孙建伍再一看。
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给孙建伍心里留下美好印象的,大学生柳春梅。
强搂着她的,这个猥琐男,孙建伍也认识。是号称新华化肥厂“厂霸”的刘文光,包装车间的。看热闹的那俩,是他的小跟班,也和他都是一个车间。
这刘文光是化肥厂是出了名的混蛋。喝酒、打架、在宿舍设赌局,在厂里作威作福欺负工友。
可以这么说,在化肥厂里,就没有他不敢干的坏事。
厂领导几次想处理他,可是这边刚要开始收拾他,那边农资局就来了电话,不少科室干部还和他捧臭脚,拉关系为他求情,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这更让这小子肆无忌惮起来,现在竟然大白天公开耍起了流氓。
“刘文光,你放开她!柳…春梅吧,你过来,上我身后来”。孙建伍道。
柳春梅听完这话,赶忙跑到孙建伍身后,拉着孙建伍的衣角瑟瑟地发抖。
见柳春梅躲在孙建伍的身后,刘文光当时就来了脾气。
“你他妈打哪儿蹦出来的,谁的事儿都敢管?你哪个车间的?知道我是谁吗?”
“大哥,这小子好像是锅炉房老张头的徒弟,叫什么孙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