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在十二岁时,父亲酒后坠河丧命;若非母亲被妯娌们以莫须有罪名逐出家门忧愤自尽;若非不堪忍受家里人白眼,卷了些钱物逃离家中,唐明的生活也许会是另一种景象。他出身望族却命运多舛,这使他一面对权势和财富极为仰羡,一面又对它们怀有刻骨的仇恨。他在姥爷帮助下读完高小,考上了省立国民师范学校,并因在学运中表现出色,得到组织的关注。若然不是因为一次“出格”的演讲,被学校开除,又因受到组织批评而负气出走,唐明的命运也许又不一样。流落绵上县当孩子王,无奈之下,成了一时难以改变的现实。
赵先生为他写推荐信时,曾经勉励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能耐得困顿,守得住寂寞,五年之内,必有大改观。”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困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自度眼下情形,好比虎落平阳,周围没靠得住的,身边没出生入死的,纵有天大能耐,也是孤掌难鸣。大丈夫直应抱定一个信念,直面一个现实,能屈能伸,方显英雄本色。本非池中物,只待风云耳。
二月二,龙抬头。
唐明尚未起床,就听见有人敲门。门刚开半扇,理发匠贾三就随冷风一并挤了进来。贾三穿身旧棉袄旧棉裤,双手拥入袖管,胳膊间吊个油腻帆布包,脸色冻得发青,鼻唇间流着清涕。
“俺来给先生剃头。”
待唐明洗漱毕,贾三将帆布包解开在炕上,磨刀石、剪刀、剃刀、皂泥、梳子一字儿摆开,又搬来凳子,吹尽浮土,叫唐明坐好,眯眼左右看几看,施剪运刀起来。
贾三果然好手艺,把人伺弄得舒服。此时此情,唐明惬意地闭着双眼,脱口念道:“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有几?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
“先生念叨的甚词儿?”
“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和你同行哩。他起初开剃头铺,门上贴着的,就是这对联。”
贾三“噢”了声说:“原来是这。那行医的把人不当人,才治得病;当刽子手的把人头不当头,才下得去手。他老算计着人头,想来有些手段。”
正剃到后脖颈,斛家长工来找贾三。贾三见到长工,下手便有些粗乱,不小心在唐明后颈划了一道。血流出来,疼得唐明裂嘴眦牙。贾三连忙道歉,不敢再分神,勉强做完,跟着长工去了。
中午,村长来找唐明,劈头便质问:
“你做了甚事,惹得穆修不愉快?”
唐明诧异,忙问到底咋回事。
原来,明月堡只有贾三这一个剃头匠,每年二月二,穆修非要占个头筹,已是多少年的规矩了。全村人知道穆修的脾气,都让着他。也不知贾三怎么想的,这回竟然坏了这规矩,穆修岂能愉快起来!
村长此来,未必不是穆修授意来敲打自己的!唐明又岂不知穆修生气的后果?赶忙向村长解释,自己初来乍到,并不晓得这规矩,不知者不怪罪,还请在穆修面前美言几句。村长一脸严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