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这算是小事。穆修是个宽宏大量的,话头子对了,啥也可以不计较。我来,是他还有别的嘱咐你。先生和村里人走得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要有个尺度。教你的书是正理,其它魔说妖道的话,不能再到处乱讲。先生是断文识字的,其中利害,不会不知道。”
小小的一次理发,都能惹出事来。表面上,唐明不敢开罪于穆修,而心中的恨意,比雨后林中的红蘑菇都长得快,快得令人恐惧。
这天放学后,唐明邀书慎为伴,去穆修家。穆修根本不提理发的事,只和书慎说话。他见书慎行为体面,问了许多他家的情形,却把唐明搁在一边。唐明觉得无聊,便挨个儿去看墙围上的油漆画。
书慎听说明孝在省城读书,便问可有家书。穆修说才走没几天呢,不急记他。书慎说,叔不急记是假的哩,我在省城上学时,一个月两封家书,娘都骂我吃饱了不想家。穆修说,就怕东西学不下,花钱少不下。
唐明得个空隙,插话道:“修叔这钱,花不在瞎处。”
穆修掉头看看唐明:“唐先生读书万卷、喝饱了墨汁,也不过在明月堡当孩子王。”
唐明听了,唯有苦笑。他对才认识了几天的书慎,心中也渗出些妒忌的意思来。
送走唐明和书慎不多时,媒婆拧着腰肢来了,开口要彩礼单子。文君此刻在跟前,那媒婆盯着文君看了又看,啧啧连声对妇人说:
“明仁这算头一桩。这样精致的女儿!女婿包在我身上了。准保把十里八乡最俊的后生给你说来。”
妇人听着心里受用,愉快地说:“也还轮不到她。明仁之后还有明孝呢。”
媒婆花马吊嘴地说:“二公子更不用你操心。外头不比咱这穷乡僻壤,人家开化得很呢。没准哪一天,冷不防就给你带回个时髦的姐儿呢。”
妇人笑道:“看你说的。”
媒婆说:“我说你还不信,人家讲婚姻自由,自个儿对上象就成了。大人说了都不算数的。”
妇人忧心忡忡道:“那成什么体统啊。”
文君不搭言,紧皱眉头,脸一阵红一阵白。后来觉得有些头晕,回到里间去睡。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之间,就见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踏着满地残花落红,要捉了她吃。她欲逃跑,脚下却绊着绳子,迈不动步。终于被那怪物捉到,捆在树上。她挣扎,那绳子却飞舞着,不住地变长变短变粗变细变长变短变粗变细。她呼叫,却无人过来解救,她绝望地哭,哭下满地的血水,将那落花漂起来,漂得到处皆是。那怪物用手一点点撕扯她的身子,在她身上挖去一块块肉,血红的舌头舔遍她全身,一边发出恐怖的狞笑……
妇人进屋,见女儿仰面躺在炕上,浑身哆嗦,脸色通红,汗涔涔地,便妇人取块毛巾,给她擦脸上的汗。文君忽地坐起,双手抱着脑袋,盯着母亲,竟似不认识一般。又呆坐了会,她突然泪水如泉水涌出,扑到娘怀里大哭起来。
已经好几次这样了!妇人心里揪着。过了几日,文淑自城里回来,文君无论如何不让她再下山。就这样,姐妹俩相伴过段时间,文君心情这才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