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过后天渐凉。
小报编到第五期时,其影响从学生到教师、从校内到校外迅速扩散,并且扩散到了省督学的办公桌上。调查在暗中进行,重点很快锁定在几个年轻人身上。
为不被发现,他们只得暂时停下来。可就在他们为自己不够勇敢和坚强、辜负了读者期待而惭愧之际,却意外收到了新的一期小报。
小报是以邮寄方式寄来的,寄件地址是郊区。不少老师和同学也收到了这份小报。更令人奇怪的是,报纸刊登的文章仍维持着原有的风格,而作者中居然还有长剑、铁流、风铃的名字。明义跑去问鹏宇和瑶琴,她们也正纳闷,又去问世农,世农也说不知道。晚饭之后,明义独自来到车健老宅。开门的是舒兰。当他被迎进院中,看到东厢房里正在打包的车健和李继敏时,恍然大悟。他生气地责问继敏:“凭啥你们独担风险,难道我们是胆小怕事的吗?”
车健瞅着继敏笑道:“你看,我刚才怎么说的?”
李继敏也笑道:“可真是心有灵犀哩。”
继敏告诉明义,他也是刚知道,姐夫和大姐为转移警察视线,紧赶着替他们编了这期小报。他啧啧连声说,简直不可思议,连撰稿到编辑再到油印,先生和大姐只用三天就完成了。他们还特意跑到城郊邮递,故意要让校方知道,编印这份报纸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学生。
自此后,大家对车健夫妇更加敬重。车健成了他们的良师益友,经常招呼他们喝茶,为他们释疑解惑。每逢车健对同学们侃侃而谈,舒兰就说,他好为人师的臭毛病,这辈子怕是改不掉啦。
明义时常想起赵先生。车健和赵先生一样学识渊博,一样视野宽阔,一样有家国情怀。和他们交谈、相处,真可谓如饮甘泉,如沐春风。自己在绵上得赵先生教导,受益匪浅;在省城又巧遇车健,得其教诲,何其幸运!
他偶尔也想起唐明。有几回,他就想问车健,他怎么会教出那样的弟子来!可再一想,孔子弟子三千众,贤人不过七十二,余者岂能无不肖?最终还是放下了。这一放下,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他们认定车健是坦荡君子,自觉受他影响,学他榜样,想要活成他那样的人。车健给他们讲江汉豪雨大灾中无助的百姓,讲南方反“围剿”斗争,讲东北抗战形势,讲当代青年肩负的责任和应有的担当。他们将他的话转换成自己的语言,或写成文章登到报纸上,或讲给周围的人听。他们自信所从事的,是人类前所未有的事业,他们为此付出的每一分钟,都有着极不寻常的意义。
日寇占领东三省后,挟持废帝溥仪,策划成立所谓满洲国,欲进一步将战火引向关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南京政府置民族危亡于不顾,反而宣称‘攘外必先安内’,继续集结重兵围剿南方红军。所幸白山黑水间义军蜂起,死士喋血,前赴后继,壮怀激烈,可歌可泣。
车健要举家迁往天津了。他此番去天津,就是要发动各方力量,配合东北义军收复失地、保家卫国。一个星期日,车健单独约明义出来。
“明义,我与你相识不久,一直在观察你。你为人豪爽、做事谨严,有正义感、有爱国心。组织上要选派若干青年骨干到平津工作,我已向组织推荐了你。毕竟,远离熟悉的地方到完全陌生的环境,又要面对极其复杂的局面,无论对于谁,都是巨大的考验。我想问问你,你是否准备去接受这样的考验?”
车健的信任让明义无比感动。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心中油然而生的崇高感使他不假犹豫地接受了车健的安排。
“除了我还有谁?继敏也去吗?”
车健说:“包括他在内,许多同志都提出了申请。不过,考虑到工作需要,他暂时还得留在这里。”
那么接下来,就要告别了。
几个月来,明义和李继敏他们,已相处得亲如兄妹,如今一下子要分开,明义十分不舍。尤其是瑶琴,他对她,她对他,彼此都很在意,若她知道自己将离她而去,会怎样想呢?他希望他们理解,也相信他们会理解,并且衷心希望,他们最终能够像战友那样,再次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