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回到县城,直接就去翠儿家。
翠儿的爹正好在,听雨燕说要给女儿管媒,顿觉树上喜鹊没白叫,天上掉下好事来,忙不迭地倒茶递水,不厌繁细询问她所说的那后生家庭怎样、贵庚几何、有啥能耐、人品如何。雨燕还给他的,当然皆是拜年话,没半个字说不好。他两家本来走得近,彼此信得过,翠儿的爹问讯来问讯去,已是十分满意,当下拜托雨燕用心说合,成就这好事。一面也暗暗打算,要从他处再打听验证一番。
次日去斛府,雨燕将这消息告诉翠儿。
翠儿问,这是姐你的意思,还是贾存谊的意思。雨燕说,我可不是媒婆子,若不是贾存谊几次三番地求告,我才不管这闲事。翠儿听见这话,羞得挽着辫子梢看脚尖,说句“全凭俺爹意思”,一转身跑了回去。
姑娘家的心思藏不住,嘴上不说,脸上也要泄露出来。颀英见翠儿行为举止不似往日,逗笑着试探两句,她便老老实实交代了,且恳求颀英为她保密。颀英喜欢这丫头,也高兴她和存谊将来能喜结连理。她们虽说是主仆,使唤得惯了,明文不在这边时,颀英便要她跟自己一块儿睡,相处了多半年,习惯了有她陪着,依赖产生感情,现在,不是翠儿离不开她,反倒是她这个主人舍不得这丫鬟了。
尤其最近,她身子越来越不便,而明文又总忙着他那些所谓大事,于是翠儿更离不得左右。翠儿是个有眼色的姑娘,做事不紧不慢,却又是样样俱到,哪怕自己一个小小眼神,她都能准确无误地领会到,敏感程度甚至超过她深爱的明文,不由她不生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感叹来。
遵照那纯仁的嘱咐,药虽然是停了,这几天也没啥不舒服,然而她总是担心甚至恐惧,怕在毫无准备之时,那一刻骤然到来。即将成为母亲的她,怀着无比神圣的心情,等待那神奇的小生命从她身体中分离出来,从而完成她作为女人给这世界的最伟大的贡献。那,是她和明文共同的杰作,是他们共同的希望和寄托啊。
“姐,你觉得……”私下里,翠儿只这样称呼颀英。她本来想问贾存谊到底怎样,临时又改了口:“我只见过他几面,他怎么就……我也不知道。”
颀英笑着说:“平日里,你不老念叨他吗?你把他念叨过来了,怎么又说不知道?”
翠儿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想过要和他……”
颀英郑重地说:“你挑人家,人家也在挑你哩。”
翠儿说:“我也不是挑三拣四。”
颀英说:“过了这村没这店,怕你挑花眼哩。”
她这样劝说翠儿,却勾起自己心中往事。官舍院子里有两棵合欢树,长得甚是茂盛。她一家搬来之前,前头的主人用粗绳和木板搭成了个秋千。秋千踏板做得精致,有背靠也有扶手,简直就是个摇椅。她很喜欢在那里玩,休息或者读书时,也喜欢坐在那里。那时合欢树盛开的时节,明文来府里送东西,见她正在那里荡秋千,停下脚步来看她。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种事。那时,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对视了一眼,就赶紧移开眼神。他慌不择路地跑去送东西,而她则从秋千下来,躲回房间。
第二次见面,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满眼粉红色似云似雾的合欢花被一树浓绿所替代,也都是同样的场景。都是她正荡着秋千,她正在想着什么的时候,他就来了,好像谁帮他们约定了似的。他们好像不需要语言交流。他好像只说过一句“俺家院里,也有棵合欢树”,而她,好像也只是羞涩地回应过一句“是吗,我喜欢”,好像再没有别的了。几个月后,斛家来提亲,爹娘征求她意见,她竟毫不犹豫应了下来。
他们的婚礼是绵上县最热闹最风光的,而她们的婚后生活也曾那般令人羡慕。在她记忆中,最初几年,几乎找不到有啥不愉快,有的只是美满和惬意。那时的她觉得,一个女人最美好的结局,也不过如此。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深爱着自己,自己深爱着他,难道还不够吗?
可是后来,日子过着过着就不一样了。所幸,造成这种不一样的根源最终被拔除。随着腹中小生命的日益长大,她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幸福之光,在这个家族中重新找回了原有的自尊和骄傲。面对雪晴,那个横在她和明文之间的小女人,也不再羡慕甚至嫉妒,而能有平常心甚至居高临下的感觉了。因这感觉,她愈是怀着深深的感恩对待即将离开她母体的这孩子,无论是男孩或女孩。因这感恩,她早开始溺爱他或她了。因这溺爱,她使自己常常处于过分的忐忑和焦虑之中,生怕他或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她的每一天,就是在这样的忐忑和焦虑之中度过,直到临产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