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省城的郭承琪无时不在惦念女儿,想接她来住些时日,只顾及路远颠簸,女儿身子不适,因此打消了这念头。思念女儿的心切,夫人尤胜于郭承琪。她扳着指头数着日子,眼看生产的日子临近了,便在郭承琪面前念叨起来。她说,人家绵上县习俗,女儿坐月子,须得娘亲自伺候哩。郭承琪说,啥时该去你就去,我设法要个车送你。夫人说,这个不用你操心,贤儿已有筹划。为不惹人闲话,他还弄到了专门去绵上县出差的公事。
郭承琪现居闲职,其实用车并不怎么方便,话说出口,正寻思找个什么合适的借口,不曾想儿子已走在了前头,且事情考虑得周到,怅然之余,亦是十分的忻喜。这几日,夫人眼睛老是跳,总觉得心里慌慌七上八下地,跟郭承琪说,女人生孩子,好比走一趟鬼门关,我还是早点去吧,免得到时候脚来手不来地。
郭承琪就给岐贤打电话。不多时,岐贤的电话就打了回来。岐贤说,也已说好,明天一早车来府上接,我这几日没啥要紧事,也陪娘一起去。我还给岐清打了电话。他所在的部队又要调防,只要有空,就会快马赶到绵上县。父亲你呢?是不是也一同前往呢?郭承琪怎么不想去!然而想了想,也还是忍住了,说,又不在乎这几日,等过了百天,把她母子接来省城,一直住到年底,岂不更好!
既已定了行程,夫人便立刻张罗起来。她将平时已经缝好的童袄童裤老虎鞋帽,将之前备妥的党参红糖阿胶丸,统统攒点一起,怕被偷走似的放在眼前,大半夜也无睡意。郭承琪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直笑话她,她也不理会。
次日天麻麻亮,岐贤就带着车来到了府门口。同来的年轻人是个文书,受何汝仁指派,去给周玉轩移送公文。他和岐贤惯熟,甫一下车,就随岐贤进来拜望郭承琪。郭承琪免不得摆出长者和过来人的身份,慰勉一番。
夫人又将那收拾好的包袱和箱子打开,一件一件地查看。她显得是如此不自信。屋脊上落了只喜鹊,对着院里喳喳喳叫个不停。听到这叫声,她顿时变得欢愉起来,眼也不觉得怎么跳了。给亲家公的两坛好酒,给亲家母的两包点心,由那年轻人帮着提留出去。
所有东西都装了车。正要启程,明孝左手拿着包油麻花,右手捏着个大信封赶来了。
昨天,明孝去省党部送材料,顺便去看岐贤。岐贤给父亲去电话时,他正好在跟前。放下电话,岐贤客气地问,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他说前几日才寄过信,过来过去就是那些话,没啥要说的了。然回到学校,他突然又有了想法。
晚上,他把几张校长签发的奖状,还有他和瑶琴以及宁鹏宇在迎泽公园划船的照片,小心地装进印有“山西文法专科学校”字样的十六开大信封。又用方格信纸写了段话,也塞进信封。浆糊封了口,封面上工工整整写了“烦转明月堡。父亲大人亲启。儿明孝叩安”几行字,准备让捎回去。他很早就起床了,担心赶不上趟儿,因此早早跑了过来。路过地摊,顺便买了包油麻花。
明孝叫声“知事大人”,向郭承琪躬身施礼。郭承琪笑道,我如今差不多就是个寓公了,哪里还是什么知事,以后不必客气,叫声“叔”就好。明孝又叫声“婶子”,向夫人施礼,夫人颔首微笑着应了。
岐贤向父亲介绍明孝在学校的表现。郭承琪听了,大加赞赏,问他家里可安好。明孝回答,谢叔父惦记,家里还是那样子,爹爹一直病着,幸好身边有哥嫂照应,略可放心些。郭承琪又问,你那个弟弟明义现在何处,明孝说,他这人薄情寡义,他去天津后,只来过一次信,之后就杳无音讯了。我写信过去,也是石沉大海一般。郭承琪说,我看你伯父家三个儿子,加上你和明武,也只有你,青年才俊又最是识时务、明大体,前途不可限量。明孝说,侄儿荣幸,有岐贤哥指点迷津,一定好好做人做事,绝不给叔丢脸。
岐贤招呼娘上车坐定,年轻文书坐了副驾驶,郭承琪将明孝拿来的油麻花递给那年轻文书,让大家路上垫补,又嘱咐过司机师傅悠着点,莫要一味地着急赶路。司机没多少话,一边答应着,一边脚下使劲,奔驰着去了。郭承琪看着车子在前头拐弯处不见了,转头问明孝:
“学校离这儿不远,进家里坐坐?”
明孝赶忙说:“我看叔眼圈红着,怕是没歇息好。侄儿改日再来请益,今日就不打扰了。”遂施礼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