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听着外边渐渐地安静下来,便裹着锦被闭上了眼睛。
明珰悄声进来,看见她已经睡了,方把帐子放下后自己搬了铺盖在地上铺好,也睡下了。
王博一夜未归,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来。回来时神色十分的疲倦,陈秀见了什么也没问,只端了一盏参汤来让他喝下,便劝着他去睡一会儿。
王博伸手拉过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上,低声说道:“你陪着我。”
“好。”陈秀答应着,把他拉起来送到卧房里去,亲自解开他外袍的衣带,把锦袍脱下来只留着中衣,方扶着他上了床。
拉过锦被来帮他盖好,她便去他头顶的空隙中跪坐下来,慢慢地按压着他额头,头顶,及耳后的几处穴位。
安静了许久,当陈秀的手劲儿慢慢地放松,准备悄悄地离去时,王博却忽然开了口:“阿秀。”
“九郎,睡一会儿吧。”她的手指顺着他的长眉慢慢地划开,一下一下的替他缓解一夜未眠的疲倦。
“阿秀。”王博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阿媛出事儿了。”
“阿媛……”陈秀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王博说的是萧媛,于是她焦急的问道:“阿媛怎么了?”
“死了……”王博说着,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面向里,一个字也不想再说。
“死……死了?”陈秀半天说不出话来,喉间似是堵上了一块棉花,哽咽了好几声才艰难的发出声音来:“好好地,怎么会死呢?”
“她一向体弱。这也是没办法的,你去吧,让我睡一会儿。”王博知道她忍不住悲伤,便找了个借口让她独处。
陈秀抬手捂住了嘴巴,匆匆的冲了出去。明珰刚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差点被她撞翻。
“姑娘……”明珰不解的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又端着托盘追了出去。
陈秀只穿着棉纱夹袍从后门冲出去,只穿着锻袜踩着冰冷的青石地面上一口气儿跑到了游廊的尽头,忽然抱住一根廊柱停下后慢慢地滑坐在栏杆上,呜呜的哭起来。
“姑娘,怎么了这是……”明珰拿着斗篷匆匆的追过来紧紧地把她裹住,伸手去揽过她的腰肢,焦急的问道:“这大过年的,有什么话儿不能说,竟然哭成这样?”
“阿媛死了……阿媛……”陈秀哭着倒进明珰的怀里,“明珰,阿媛居然死了,去年乞巧节我们在一起过的多开心呢,这才短短的几个月,她竟然死了……”
“哎呦我的老天爷!阿媛姑娘好好地怎么会死呢,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明珰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萧媛是一个很和善的姑娘,虽然是嫡出,是主子,但在她们这些婢女面前从不拿大。九郎和十一郎身边的贴身婢女都喜欢她。
骤然间听说她死了,明珰的心里也像是被刀子剜了一下,痛的说不出话来,只搂着陈秀掉眼泪。
直到晚间,陈秀才问明白了萧媛的事情。
原来是昨日九公主和十公主约了王珂,谢碧,萧媛等几位世家嫡女在城郊骑马嬉戏,几个人还分成了两组比赛。却不知为何萧媛的马忽然受惊失控,把萧媛给狠狠地摔下了马。
萧媛重伤,萧家人自然着急,传了御医诊治。晚间九公主和十公主挂念萧媛的伤势,分别打发自己的奶娘带着补品来探望。
王家诸人听说后也都赶过去。昨晚来找王博的乃是王麟,他紧张萧媛的伤,才不管不顾的把王博也叫了去。孰料原本控制住伤势的萧媛却在半夜三更时分忽然发热,且高热不退。直到天亮之后才渐渐地没了声息。
陈秀冷静下来想,整件事处处都透着蹊跷。
首先是大家都在骑马,为什么萧媛的马会受惊。其次是,只不过是摔伤而已,怎么会要了萧媛的性命?
况且,经过御医诊治至昨晚的时候萧媛的伤势已经得到了控制,经过一个晚上却忽然死了,这让谁都难以相信。
王博睡了半日,下午时又出去了一趟,晚间回来后听了陈秀的质疑,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些疑问我们都想过了,大家都明白其中是怎么回事儿。除夕夜太后赐宴的时候便提及了十公主跟阿麟的婚事。祖父虽然有心推辞,但终究不能当面回绝,回来后阿麟就不高兴。
初三那日十公主去家中找阿珂,恰好阿媛也来了。不知道她们发生了什么争执最后是不欢而散。二婶娘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十公主任性,阿媛也在家里娇养惯了,小女娘之间吵几句也没什么。后来听说十公主的母妃专门打发人来看望阿媛,说是十公主误会了她,请她不要介怀。原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谁知昨日又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凭着萧家的势力,难道这事儿就这样算了吗?”陈秀暗暗地咬牙,这分明就是十公主下毒手害死了阿媛。萧家身为大家族,远不是贺家能比,应当为自己的女儿讨个公道,不会像自己的父兄那样懦弱才对。
“不算又如何呢?没有人证,没有物证。阿媛是在自己的床榻上死的,又怎么能够赖上别人?”
王博自嘲的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陈秀头顶的发髻,“你只当各大家族都不怕陛下,随随便便都可以跟陛下叫板么?你当她们只会对付你这样没有势力没有背景的小庶女么?阿媛是萧家的嫡女,虽然不是长房女,但也是金尊玉贵着养大。不也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们为何下此毒手!若只是因为赐婚的事情,身为太后或者皇后完全可以下旨给阿媛赐婚,把她嫁给哪家的士子都好,总不至于下毒手害死她!”
王博无奈的苦笑:“因为那日她们在王家争吵的时候,阿媛说了一句话。她说,十一郎的心里永远只有她一个,死都不会换。阿媛身边的婢女说,当时十公主回了她一句,既然死都不换,那就看谁先死。”
“阿媛好傻!为何不忍一忍呢,争了这一口气,却赔上了自己的性命……”陈秀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她把这样的话说给十公主,十公主怎么会咽下这口气呢。
“阿麟都疯了。”王博抬手拍拍额头,又看了一眼陈秀,沉思片刻说道:“阿媛生前跟你交好,你要不要去送送她?”
“要的。”陈秀忙点点头,说道:“九郎什么时候去萧家,带我一起去吧。”
“你去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去。”王博说着,缓缓地站起身来,“天色晚了,那边的人应该少了。阿麟伤透了心,说什么也不肯回家。我们总要去劝劝他的。”
陈秀答应着去了东里间,叫了金嬷嬷来把自己装扮成男儿的模样,又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素缎长袍,披了一件银灰色的银线蝙蝠流云纹大氅,长发梳到头顶,随意绾了个独髻,用一只白玉簪别住。
金嬷嬷左看右看,见并无不妥之处方悄声道:“郎君真是好风采。”
若是平日,陈秀定然美美的照照镜子,细细的端详一番。但今日她实在没有这个心情,只轻轻地叹了口气便出门去了。
王博和她一起上了马车直奔萧家。路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王博一直为王麟担忧,而陈秀的心中反复回想着在临州城时和萧媛在一起相处的那段光景。
那时候虽然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无奈之事,但却并不影响她们快乐的生活,她们可以肆意的喝酒,恣意的欢笑,闷了就坐着马车去街上逛,还几个铜板一包的七巧果吃。还去桓家跟桓家的姐妹吟诗联句比输赢……
那么美好的时光是她上辈子穷其一生都不曾享受过的。而重生之后,恐怕也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
她还想着等有了机会再想办法把桓家的姐妹和萧媛约出来,再吟诗联句,抚琴奏曲呢。只是如今与她阴阳两隔,想再聚怕只能等到黄泉之下了。
正想着,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王博递过一方帕子低声说道:“擦擦眼泪,别哭了。”
陈秀低着头接过帕子把脸上的眼泪拭干,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方哑声道:“没事儿了,我们下车吧。”
王博率先下车,她紧跟其后。
萧家门口的家丁见是王九郎前来,忙上前迎接问好。
王博指着身旁的陈秀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姓陈,来自义兴郡。在临州时跟阿媛也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听说阿媛去了,特来吊唁的。”
“哦,陈郎君好。”家丁忙对陈秀拱手问安,又对王博说道:“九郎,陈家郎君,里面请。”
王博点点头带着陈秀进了萧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