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婉宁身为靖远侯府的郡主，是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儿，还是唯一的，金枝玉叶，原本应该是不通世事，养在深闺，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可因为她母亲早逝，父亲常年驻守边关，跟在外祖父母身边长大，她外祖父又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硬是把一个小姑娘养成了一个恶霸加色棍。　　　　她年纪虽小，街面上的一些事情，人情世故，她门儿清。也知道，霍远平常被猴儿抢的那些食物必然是从霍远的牙缝里挤出来的，猴儿吃了，霍远必然就没得吃了。　　　　所以说，顿顿都饿肚子了？　　　　沐婉宁与霍远素不相识，可第一眼就被人的美貌给吸引住了，她一路上几乎没有错眼地盯着霍远看，为霍远打抱不平，惹得小小少年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浑然不觉，此时这金枝玉叶有多心疼自己，他只感到有些懊恼，后悔为了两个馒头而跑了这一趟。　　　　但一想到身体孱弱的弟弟，他唇线越发冷硬，眼中有着同龄人没有的倔强和坚毅。　　　　“我娘说，那些猴子虽然是畜生，可比人聪明了，要是这乞儿不给的话，在耍杂耍的时候，猴儿就能把这些乞儿弄得从竹竿上摔下来。”石狗子吸了吸鼻子，早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冷，他略有些瑟缩地道，“以前的那个小乞儿就是这么摔死的！”　　　　沐婉宁后面就没有再问东问西了，她一直对那些猴儿很感兴趣，现在很讨厌那两只猴儿，真是坏透了。　　　　石狗子家开杂货店的，他娘有一手做丸子的好手艺，藕丸子，玉米丸子，糯米丸子……，各色各样，成人拇指大小，用一根竹签子串在一起，一串有八个，一个铜板一串，是书院镇小孩们的最爱。　　　　连书院里的那些学子们，在沐休的时候，都喜欢来这里买上一两串解解馋。既不贵，味道又好！　　沐婉宁和王释阳还没有走近，在门口守着铺子的石狗子娘石婶子就迎了上来，喊道，“哎哟，大小姐，大少爷，你们怎么得了空来了，快过来，婶子给你们串丸子吃！”　　　　待看到自家儿子这一身邋遢的样子，石婶子的目光都快把儿子戳成对穿了，硬是忍住了。无他，因为沐婉宁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这都多少年了，镇子里的几个孩子谁和谁喜欢打到一块儿去，身为家长的哪有不知道？　　　　“还不快回屋里洗去！”石婶子压低了声音呵斥儿子一声，在霍远走近之前，忙挥手驱赶，“去去去，一边儿去，不是哪儿你都能靠近的！”　　　　霍远顿住了脚步，站在街边上，既不靠近也不离开，就只等着！　　　　才被丸子的香味馋得流口水的沐婉宁一把拉住了朝丸子奔去的表兄，她指着霍远对石婶子道，“婶儿，石狗子哥哥请了这位小哥哥当打手，打我们一顿是四个白面馒头呢，您瞧瞧，我们身上都挨上了，您要不给馒头，我和表哥不是白挨打了吗？”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啊，石婶子硬是被绕进去了，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实在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一脸疑虑地朝旁边包子铺的老钱喊了一嗓子，“他钱伯，大小姐发话了，就给这倒霉鬼四个馒头吧！”　　　　“真是见了鬼了哟！”石婶子又嘀咕了一句。　　　　霍远便面向包子铺那边站着，那姓钱的老板阴着一双眼，用钳子夹了馒头就朝霍远飞快地扔了过来。霍远忙张开双手去抓，无奈老钱那动作太快，有两个还是掉在了地上，沾了灰，霍远捡起来，拍了拍面儿上的灰尘，塞进了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等等！”　　　　沐婉宁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飞快地在石狗子家的铺子里拿了两串石婶子才做好的丸子，跑过去塞在霍远的手上，她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在霍远的眼里，好似冬夜里那闪烁着九天之上的星星，“霍远哥哥，馒头皮就不吃了，别把沙子吃进肚子里了！”　　　　霍远迟疑了一下，他盯着手中的丸子，是藕丸子吧？上面还有看得见的油花，很香，他狠狠地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嗯”，简直是比皇帝的封赏还要让沐婉宁开心，她好似得到了垂涎已久的玩具，笑得露出了十二颗牙齿，嘴角都咧到了耳朵边上去了，歪着头欢快地道，“霍远哥哥，你长得真俊！”　　　　霍远很想把手里的串子给扔了，但想到弟弟一直想吃，他从来买不起，他闭了闭眼，捏着串子朝巷尾走去，决定忽视这个女孩子刚才的话。　　　　他是男子，无论如何都不能用“俊”来形容的。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羞辱！　　　　走到了小巷的尽头，霍远把串子往怀里一塞，他的脚在旁边一堵墙的一处凹坑里一踩，便趴到了墙上，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学了一声鸟叫，里面没有听到回应，他正要等一会儿，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里面传来，霍远几乎是全身一颤，便什么都不顾地翻过了墙，落在了地面上，箭一般地朝屋子里冲了进去。　　　　儿臂粗的棍子狠狠地抽在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身上，霍远的眼睛一红，身体扑了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棍子打在他的脊梁骨上，霍远闭着眼睛受着，直到打的人乏了力，才骂骂咧咧地停下来，一脚踹在了他的侧腰上，“狗娘养的，一去半天不回来，你想让老子等你？还不快给老子开工去！”　　　　“就来！”霍远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孱弱，又生怕人听不见，几乎是吼着，带着颤音。　　　　石狗子口中的恶霸天，沐婉宁在街上看到过的汉子，一口吐掉了口中的一根鸡骨头，扔下了手里的棍子，扭头就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异味。经验丰富的霍远几乎是动都不敢动，他怀里的馒头和串子要掉出来了，紧紧地抱着弟弟，连一丝儿气都不肯让露出来。　　　　恶霸天看了一眼连屁股蛋子都快露出来，一身腌臜的霍远，嫌弃地啧了一声，沿途又踢了几个小孩，甩手出了门。　　　　霍远把弟弟抱到了他们睡的屋里，地上一堆枯草还是霍远凑空从外面捡来的，弟弟滚在枯草上，从墙根处扒拉出一枚铜币，举到霍远面前，“哥哥，我看着呢，这铜币没有丢！”　　　　霍远眼色晦暗地瞅了那铜币一眼，脑中就浮现出沐婉宁盈盈笑着，朝他讨要铜币的脸，他垂下眼帘，从怀里掏出了串子，递给弟弟，“藏好，快吃了吧！”　　　　接着，他又从枯草下面找出了一块沾着浅浅油渍的布，把四个热腾腾的馒头包起来，靠墙放着，一屁股坐在草堆上，“饿了就拿出来吃！”　　　　已经欢快地咬了一口丸子的男孩儿，抬起殷切的眼睛望着霍远，“哥哥又不吃吗？”　　　　“我……不饿！”霍远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如今天气冷，馒头可以放几天，这样一来，未来的几天里，他都不用担心他不在弟弟会饿肚子了。　　　　弟弟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他这么小的孩子，只能蹲在街上乞讨，总是被其他的乞儿欺负。　　　　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他早就从恶霸天的手底里逃走了，但因为弟弟，他只能留在这里。他带着弟弟跑不快，也有其他的小乞儿盯着弟弟，一有点风吹草动，恶霸天就知道了。　　　　他坐在草堆上，弟弟把丸子伸到了他面前，霍远咬了一口，很好吃，一下子就激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他艰难地挪开了眼睛，望着外面，他要是现在走了，别的小乞儿就会围过来，把弟弟的吃的抢走。　　　　肚子很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一个馒头被弟弟递到了他的面前，“哥哥，你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给我挣吃的，是不是？”　　　　霍远没有理由拒绝，他接过了馒头，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很甜很好吃。他揪了一块给弟弟，弟弟吃一口丸子吃一口馒头，很满足地依靠在他的怀里，“哥哥，你是不是又去帮别人打架了？你这次没有受伤哦！”　　　　“没有！”霍远低头看怀里的弟弟，“我没和人打架，是个好心人施舍了吃的给我们！”　　　　他加重了“施舍”两个字的音，就像是在祈求一场救赎，分外地虔诚，也有一种不肯饶恕自己的执着，又带着小心翼翼，怕伤了弟弟的心。　　　　外面有细微的声音传来，霍远知道，对于常年处于饥饿中的人来说，哪怕是从遥远的一里地外飘来的一缕几不可闻的食物的味道，他们都能捕捉到。　　　　这必然是前面院子里的小乞儿，闻到了丸子和馒头的气味，才循迹而来。　　　　“霍光，是不是你哥哥回来了？爹爹让我们快点出门，你死在里面了吗？”　　　　是地老鼠的声音，最会偷吃的了。霍光一口将手中的丸子全部塞到了口中，他翻开了草堆，把靠墙放好的馒头拿出来，在地上扒了一个地洞，藏好，回头朝哥哥一笑，“哥哥，我先去了！”　　　　霍光已经四岁了，可只有成人的手臂那么高，瘦得只看得到一双眼睛。霍远把他拉过来，用衣袖把他嘴上沾的油渍擦干净了，才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