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和林止蔺出来的时候第二天的太阳都高挂山头了,两人沿着山路行了大概两个小时,终于走出了后山。回到青城派,依旧是萧索的落叶满地,林止蔺他师父周一真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边喝酒一边逗着猴子,见两人风尘仆仆地回来,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懒懒的象征性问了句:“回来了?” 林止蔺冷哼一声,也不跟他多说,杵着红缨枪就要往屋里走。 周一真喝了口葫芦里的酒,轻轻瞥了眼他徒弟手上的法器,样子有些微楞,随后又是一脸了然。他的动作幅度不大,林止蔺甚至头都不抬一下就往里走,白瑾扶着他,却注意到了周一真有些许遗憾的眼神。 “我说我这祖传宝贝去哪儿了,原来是被你偷拿走了。”周一真突然发难,将手里的酒葫芦往林止蔺头上扔了过去,林止蔺本来腿脚就不好,这被扔了下脑袋,又是一个踉跄。 他没好气的转头吼道:“死老头,你嫌我死得不够快是吗!” “哼。”周一真装作没事人一样仰头倚在门框上无赖说,“你要是死了顶多就是没人给我寄生活费,我祖传宝贝丢了那可是死了下去没脸见列祖列宗的事。” “不用了,我替你见过列祖列宗了,他说这宝贝归我了。”林止蔺懒懒一挑眉,那无赖样跟周一真如出一辙。 虽听起来十分无理取闹,可白瑾却知道林止蔺说的是实打实的事,见过道家三清,也算是见过列祖列宗了。他原本以为周一真会气得跳脚把脚下的橡胶拖鞋给丢过来,谁知道他一噘嘴,搂着猴子,状似遗憾的说道:“那就真是可惜了我那么好一把法器了。” 可他的样子却不像嘴上说的那么一回事,他抚摸着猴子的力道很轻柔,猴子舒适的躺在他腿上仍由他抚摸。 白瑾甚至能看见他嘴上欣慰的微笑。 或许,他们门派选取掌门的规矩并不是出了镇妖塔,而是得到红缨枪的认同? 谁知道呢。 忽地有庞然大物猛地从后院飞扑了过来,撞得林止蔺直接倒在了地上,那庞然大物浑身鸟毛,有着宽大的羽翼,像是神雕侠侣中的雕兄。雕兄亲热地扑在林止蔺身上四处蹭,蹭到林止蔺好几处伤口,疼得他哇哇大叫:“白瑾,你还看什么啊,赶紧给我把它拉开!” 白瑾回过神赶紧把林止蔺从地上救了起来,那雕兄不肯罢休还待扑上,那样子像是见到主人回家的宠物狗。 林止蔺不乐意了,看见这只将他丢到后山的雕兄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就骂:“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亏我从小养你,你现在鸟翅膀朝外拐跟着那老头一起害我了是不是。你还有脸哭,你再哭一个试试,信不信我把你丢到后山去喂老虎!” 那只原本还威风凛凛的雕兄此刻跟个被欺负的小媳妇一样,期期艾艾地缩成一团,眼里眨巴着晶莹的液体,委屈巴巴的真像是被欺负的样子。 白瑾满脸无语地看着这一幕,发现这青城派出来的没一个正常的,就连这儿的鸟都不简单,不仅没原则还会装委屈! 林止蔺挂在腰间的葫芦兀自摇晃起来,红芜的声音从葫芦里传出来:“快把我放出来,闷死了闷死了!” 林止蔺这才想起这茬,刚要拿下葫芦,另外一只手更快的扯下他的葫芦。白瑾面色冷漠地撑着红伞,拿着葫芦,修长好看的手指扯下葫芦塞,一缕红色的烟雾从葫芦塞中冒出,在红伞下显现出娇媚女子的身形,那双俏眼笑弯了看着撑伞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我把伞放门后了。” “猜的。”白瑾的喉结忽然紧张的咽动了下。 红芜嗤笑:“不信,你该不会昨晚其实在跟踪我吧?” “没……” 门口原本正在逗猴子的周一真突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他昨晚偷偷跟了你俩小时我看见了,丫头,他肯定喜欢你!” 林止蔺眼神狐疑地在两人间来回游荡,惊讶地发现白瑾的耳根突然变红了,脸上却还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万年面瘫样,还没等他惊异过来,红芜突然大笑:“我就是相信范无救会喜欢我也不信他会喜欢我,小子你白活这么大年纪怎么还喜欢说瞎话。” 周一真吹胡子瞪眼:“我看姻缘很准的好吧,人称周一仙!” “周半仙吧。” 白瑾脸色铁青地把伞一把塞进红芜手里,他周围的空气仿佛结了冰,长腿一迈,飞快地进自己屋子,火气迸发一般,门啪地一声响动被合上了。 红芜无所谓地耸耸肩:“男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烦躁,理解就好。” 林止蔺嘴角抽搐地说:“我怎么不知道。” “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周一真突然插嘴。 “什么?” 红芜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不是男人。” “……” ×××× 青城山之行很快告一段落,白瑾因为还有未完的案子得赶回C市了,林止蔺尚未痊愈,只有躺在青城山上养伤,但他的伤好得奇快,原本身上被九头兽撕裂的腿伤已经结疤了,其余大大小小的伤也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恢复,红芜推测这大概跟红缨枪有关。想到范无救说起林止蔺今后的命运,红芜没由来的有些心疼。 她跟着白瑾回了C市,一路上一人一鬼相对无言,白瑾看她的眼神却总是欲言又止。她坐在动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选择对他的眼神视而不见。 回到少了林止蔺的公寓,少了一个人跟她抢着零食,她悠然自得的打开电视烧了包薯片给自己,刚打开,就看见白瑾跟幽灵似的飘了过来,那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幽怨。 她干笑道:“我……我等会儿就把地给扫了。” 白瑾却没有呵斥她,脸色如常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跟她一起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傻白甜的爱情喜剧,红芜却看得十分煎熬,一人一鬼全程静默地盯着电视,谁也笑不出来。白瑾坐在旁边就跟立了个冰块一样,自动把气压给压低了,空气中只有她嘎吱嘎吱吃着薯片的咀嚼声,为了缓解尴尬,她嚼得更大声了。 约莫又过了十分钟,白瑾突然开口了:“红芜。” 他突然这么一本正经的叫着自己的名字,红芜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费劲地咳嗽得十分的大声。 “怎……怎么了。” “你觉得我怎么样。” 红芜被吓到了:“还,还行吧。”就平时嘴贱点儿。 “我们是朋友吗。” 红芜有些愣仲,这话似乎在哪里听过。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确定说:“是……吧?” “我一直以为,你死后的百年里肯定有一段无聊的漫长岁月,所以你才会在第一眼就缠着我。但我发现你似乎有很多难以言喻的故事,我观察过了,你能够残忍的徒手撕掉一只妖兽,也会压抑不住自己厉鬼的本能,你喜欢坐在夜晚的窗边回忆,却不喜欢别人提起你过去的故事。能成为厉鬼的都是生前经历过横死的可怜人,死后能够在世间游荡百年更是有自己的手段。我不喜欢问人过去的事情,但这些天你太反常了,我想我还是来问问你。”白瑾自己也没想到为何自己能说这么多的话,那日镇妖塔里的景象仿佛还历历在目,红芜满脸鲜血的样子他每每想起都是一阵心颤。 可更让他心颤的却是红芜冷落的眼神和孤单的背影,她的身子那么瘦弱,却仿佛背负了许多。 红芜敷衍笑笑:“你在说什么,我本来就只是因为无聊啊。” 看她还在嘴硬,白瑾闭上眼,叹气般地说道:“你要是有委屈,就直接跟我说吧。” 红芜收敛了笑容,目光冷然地盯着他。她扯出冷笑:“白瑾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有什么委屈需要同你说?我是厉鬼,这是在你决定留下我的时候就早该知道的,我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你难道猜不到?” 她的目光似刀,冷得冻人,脸上笑得愈发诡异。 她忽然换了张脸凑近了白瑾,脸上惨白,眼睛黑成一片,呲着牙面目狰狞得像恐怖片的女鬼,白瑾睁眼那一刻被吓了一跳。 “现在知道怕了?”红芜恢复原脸,嘲讽地看着他。“白瑾,你是个普通人,你始终没有你说的这么伟大。” 白瑾恢复了镇定,定定地看她:“林止蔺也是个普通人,难道他也怕你?” 红芜皱眉:“你跟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还是不信任我对吗。” 红芜冷笑:“是,我不信你。” 红芜突然起身:“就像我不相信任何人一样。” 只消一瞬,红芜就消失在了屋子里,一缕红烟从窗口向外飘走。电视里还传来男女主角打情骂俏的欢喜声,可空荡的屋子里却只剩下白瑾对着空气兀自发呆。他看着屋子里那把挂在柜子旁边的红伞,久久没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