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个刻在脑海中的命令,她只会执行。
等到那几个追兵拖着长老的残肢,离开很久后,她才浑身颤抖地松开手。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出了很多汗。
她从树丛中爬出来,蹲在台阶上。这里是一条极隐蔽的下山小路。
长老的血像一朵凋零的花,花瓣飞溅。
木灵生就蹲在这花蕊之中,哭了。
哭也不敢哭得太大声,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等她回过神来,下唇已经出了很多血。
她浑浑噩噩地走了,仿佛一只游离的鬼魂。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记得长老对她说,要她下山。
那时候的木灵生年纪实在太小,误打误撞,竟差点自投罗网。
那伙人打着火把,火光冲天,照亮了一小片黑暗。
他们将族人塞进笼子里面,活的死的分开装。
木灵生害怕极了。有一位蹲在笼子里面的族人发现了她,眼睛睁得好大。
那位族人不敢说一句话,只是用手势拼命示意她快走。
哪怕是这一点点的骚动,也惊扰了那伙人。
木灵生想要逃走,脚下却和生了根一样,动也动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穿着黑靴子的人来到她面前。他弯腰了,刻着“边”字的玉佩垂在她的视线中。
不知过了多久,木灵生以为自己几乎要窒息而死,那人却离开了。
木灵生瘫软在树丛中。
她明明已经看见了那人的眼睛。
“我见到了玉佩,也记得那人的眼睛。当我看见边玄明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杀害我全族的仇人。”
如今已经年华老去的木灵生,手里捧着一只暖手炉。明明还是初秋时节,她的身体却总是发冷。
这暖手炉是方渡亲手为她做的,她十分爱惜。
此时方渡微微低下头,将那剥到一半的青豆放到自己面前。
“灵生,既然当初发现了边玄明有问题,为何不把这些事情都对我说。
你那时只是个孩子,有什么事完全可以找我,或石掌柜解决。”
木灵生回忆到这里也露出对自己无奈的神情。
“先生,就因为我当时年轻,懦弱。发现边玄明是仇人的那一瞬间,我想一剑刺进他的胸膛,了结了这段恶缘。
但他是一宗之主,我杀了他,他的门人必定要为他复仇。我不想把灾祸带到无名山。”
“无名山从不惧外人挑衅。灵生,这是你多虑了。”
方渡把几颗剥好的豆子随手丢在铜盆里,豆子敲在盆内,发出铛铛的声音。
木灵生笑笑。
“我刚才和先生说的,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懦弱。有一瞬间,我贪恋在无名山上自由自在的日子。一旦选择复仇,就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先生有所不知,我刚到无名山的时候,脑子其实不太好使。那时我从山崖上掉下来一不小心磕了脑袋,连带着过去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石掌柜宗笑我笨,他倒也笑得没错。”
“石万是嘴欠,他对谁都这样。”
说到这里,方渡还不忘贬一句石掌柜。
木灵生只是淡笑。
“虽然脑袋磕傻了,但那时确实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关于复仇的记忆,是直到见到边玄明本人,才被迫开启的。我怨恨他。但我也分不清,我究竟是怨他杀了我的族人,还是怨这次重逢,让我再也回不去那平静的日子。”
木灵生忽而向前伸出双手,接住了一小片飘落的枫叶。枫叶的边缘枯黄,映衬着她满是褶皱的手。
在这一瞬间,她想起数十年前也是这样,长身玉立,望着手中的枫叶犹豫不前。
向后一步是故乡,向前一步是悬崖。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向前。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不喜欢争斗,对打打杀杀也没有兴趣。但是从那一刻起,我除了握紧手中的剑,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全族人的性命啊……我的族人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哀嚎着,哭泣着。我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他们在拼命的向我吼着什么。我分辨不出,那究竟是让我快逃,还是要我复仇。
我被无穷无尽的噩梦折磨。最后我离开了无名山。
现在记性不好了,年轻时候发生的事被我遗忘了许多。如今我要努力回想,才能想起来当初下山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的话。
我只是希望,某一天,我能度过一个无梦的夜晚。
这就是我全部的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