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虽痛恨北夷,可也知晓,最该恨的人是北夷可汗和他的大儿子齐耶达,二公子确实为邺朝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若不是他据理力争,废除北夷的奴隶制度,用新律法给邺朝百姓一个平等的身份,恐怕这几年他们会过得生不如死,在北夷人的铁蹄下卑微求生。
更不要说分田地,减赋税,这是邺朝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国君从不允许普通百姓私有土地,不管天灾人祸,税额也只有加高的份,从无减少的时候。
他们心里的天平难免有所倾斜,如今邺朝还都,虽是天大的好事,可百姓也不得不担忧,土地会重新收归国家,他们仍是要活在三六九等的权贵统治之下。
一个邺朝百姓走上前来,蹲在布帛旁,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他两年前已娶了一个北夷人为妻,生下两个孩子,为了妻儿今后不受人歧视,他愿意尽绵薄之力,帮助那个曾给过他平等对待的,素未谋面的北夷二公子。
其他观望的百姓,也纷纷受到鼓舞,一个接一个上前签署姓名,晚云看着眼前的情景,眼泪止不住地流,她重重地磕头,既是赎罪也是感恩。
她跪了三个时辰,磕了三个时辰,仍咬牙支撑着,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尽力一试,把这份万人请愿书送达圣前,让那个昏聩的国君看看,百姓心中的所想所愿,她盼望着国君能有所触动,大发慈悲之心,留下林夕性命。
百米长卷渐渐被填满,密密麻麻的名字首尾相连,就在这份请愿书即将落成之际,一个身影从墙角奔袭而来,她怀里抱着盛满水的木桶,跑至长卷跟前,猛地泼过去。
“你们不要被这个妖女骗了,她就是北夷二皇子派来蛊惑大家的,周将军已受她蒙蔽,你们也要落入她的圈套之中吗?竟然帮着她去救敌人,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你们多少亲人死在北夷人手里,都忘了吗?”
苏梅兰歇斯底里地朝人群怒吼着,扔下手里的桶,又捡起地上砚台,把墨汁往请愿书上倾倒,还跳到中间去,用脚又踩又碾。
晚云看到这一幕,几乎要发狂,纵然腿脚跪得麻木无力,她也硬撑着双手爬过去,拽住苏梅兰的脚使劲往外推。
苏梅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两个人同时抓住对方的衣襟,撕扯在一起,路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无人上前帮忙,一时不知该相信谁的言词,毕竟前些日子上街游行,要求严惩北夷余孽的人,也是他们。
晚云和苏梅兰正打得昏天暗地,周穆便带着人急匆匆赶来,他一把拽起苏梅兰,将人扔出两米远,又命人将这个疯妇捆起来,即刻送出京城。
晚云看到周穆,霎时泪如雨下,抓着他的衣领,质问道:“你既做不到,为何要骗我?你几日不回府,就是在躲避我,是不是?你知道皇上要下旨处死林夕,所以不敢回来见我。”
周穆没有回答,只拉着晚云起身:“大雨将至,我们先回府再说。”
晚云见周穆顾左右而言他,顿时心生失望,她推开他的手,跪倒在弄脏的长卷下,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拭上面的墨迹和水痕。
“周穆,你看,这是我为林夕所求的万人书,百姓们并不是非要他死不可,他们对他还是心存善意的,你能不能进宫把这份请愿书呈递给皇上?求他放林夕一条生路。”
周穆蹙眉不语,走到晚云身旁,依旧想拉她离去,两人争执一阵,天上忽然一声雷响,晚云望了望天,立马跑过去卷布帛,可刚收了一半,瓢泼大雨便猝然降临,把摊在地上的布帛顷刻淋透。
字迹在她手中慢慢晕开,化成一股浅色墨汁,流向浑浊的雨水里。
周穆走过来,从她手中扯过布帛,丢在地上,怒声道:“快跟我回去,你做这些毫无意义,皇上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晚云失声痛哭,对周穆又踢又打,她怪他言而无信,更恨自己一无是处,帮不了林夕。
她哭到昏厥,被周穆背回将军府,身子本就虚弱,加上心情郁结,又淋了雨,一连病倒多日,连床都下不了。
直到第七日,晚云才硬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即使额头依旧滚烫,腿脚也绵软无力,她还是坚持要起床梳洗打扮。
今天是林夕行刑的日子,她无论如何也要去送他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