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回去,苏和光夜里就睡得极不安稳,一整夜梦境不断。
梦到的是她决定和离前夕。
那时候先帝身体已经不好了,但——迟暮的雄狮依然是雄狮。
他半个身体隐在暗处,显得面部格外阴冷。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苏和光,眼里不时闪过杀意。
“你方才说什么?”
像是不敢置信,他又问了一遍。
苏和光神色自若,重复刚才的话:“儿媳要与殿下和离。”
先帝面露愠色:“你知不知道,和亲公主也不是不能死?”
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在他心里,他的崽是最棒的崽,居然有女人不识抬举,嫌弃他。
简直不识好歹!
苏和光郑重叩首:“儿媳也是为了殿下好。”
“哦?”先帝似乎来了兴趣,一副“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想耍什么花招”的模样。
苏和光娓娓道来:“陛下难道觉得,将一个不合适的人推上至尊之位,是真心为他好吗?”
她开口就是王炸。
这句话本身就是先帝的雷区,加上他年轻时受生母掣肘,十分厌恶女人插手朝政。
此时此刻,他身上喷薄着一种残忍而阴戾的暴怒。
但很快,他又起了一点猫戏老鼠的心思,想看看她到底打算怎么说服他。
于是道:“太子聪慧仁厚,即便性格不算锐意进取,但做一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你怎敢说这种话?!”
苏和光冷笑一声:“陛下,如今诸王已经斗得如火如荼,这样的朝堂格局是一日就形成的吗?”
先帝心说,当然不是。
只听她又道:“诸王被自身欲望和朝堂势力裹挟着走到如今这一步,是想停就能停下来的吗?”
先帝心说,当然不是。
“所以,日后殿下御极,他们难道没本事掀起一场又一场“勤王”和“清君侧”吗?”苏和光又问。
“难道说,陛下就是单纯想让我们殿下死?”
“这就是帝王之爱吗?”
一句比一句扎心,先帝直接破防,拍案而起。
“放肆!”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朕的皇子们个个兄友弟恭,岂会觊觎神器,行悖逆之事?”
兄友弟恭……
我都快不认识兄友弟恭这四个字了。苏和光心说。
面上却是微笑:“陛下说的对,诸王们个个恭顺,他们绝对会安守本分,绝不会觊觎尊位,更不会将屠刀指向我们殿下。”
这句话里的嘲讽意味,傻子都听的出来。
先帝听罢,直接破大防:“你简直狂妄无知,该当万死。”
话音刚落,屏风后几条黑黢黢的人影闪了闪。
苏和光知道,那里埋伏好了刀斧手,接下来一句话对答出错,她就会死在这里。
只是,她也只能拼这一把,既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他。
她的殿下啊。
“陛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您是出于一片真挚的爱子之情,才想要给他最好的,把您这一生最骄傲的成果——盛世江山托付给他。”
“可是陛下,您以为的最好的,对于殿下来说也是如此吗?”
先帝这才有了些许触动。
他知道不是的。
太子只是出于一片孝心,才努力学着治国理政,他只是不舍得拒绝自己的父亲而已。
他知道太子想要什么。
他早就知道的,都是他一厢情愿。
而下面跪着的这个女人,是真的懂他的儿子。
他的神色和缓下来,拿起了御案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