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岁安这位小主子,做得算是松乏,也不会拘着佣人们,也不会太过于劳动她们。
人既已安排到她这,推脱不得,便好生相待,都是来主家讨口饭没必要太端着架子,让家里头少了人情味。
况且岁数都不大,到底还是一群大不了她多少的女孩儿。
故此被派来她跟头伺候的人都很是欢喜,这位小主子可心得很,让别院的人都眼馋得要紧。
今午,佣人们还特地帮她置了茶盏和洗净的青提放在廊下,铺了一层暖垫。
趁着这天好,拗不过多番劝说,舒岁安失笑起身,在柜中随意取了件深蓝绣着白鹤的盘口套裙,套在身上。
由着佣人给她束发,这姑娘手艺巧得很,听闻私下特地学了好些样式。
镜中的女孩倦怠的合上双眸静坐,由着后头的人自由发挥。
巧手帮她绾了半截头发,这舒岁安稍稍打扮后,病恹恹的模样有了一丝生气。
佣人询问她想别什么发饰,舒岁安缓缓睁开眸子,顺手打开梳妆匣子,细细挑选了一番后,才想起那日装扮的发簪好像遗失在池子里头了。
细软的指尖停留在一枚檀木簪上顿了顿,递给了后头的佣人。
怪可惜的,那是她最喜的一枚发簪。
佣人边梳发,边念着。
说她的发,漆黑浓密,难得的是额发也高,还说家里头的老人常说,头额高福气多。
舒岁安顿了顿,垂眸长睫颤颤,手攒着裙子布料,发紧的握拳。
脑海里不自觉勾起那晚的事情,现下房内缄默。
佣人瞧着性质不高的小主子也没有起疑,毕竟从她们来着院子里头,舒岁安笑的时候屈指可数。
一声好了把她的神思扯了回来,她收拾好心情,给面子的勾了勾唇角,把妆匣合上后再次抬眸望向镜中的自己。
淡淡地回了一句:“借你吉言。”
人从房里头钻出来晒晒霉气,虽说有阳照射,只不过现下那廊里头还是发寒得很。
舒岁安随手在房里的书架上取了本画集,窝在那儿翻书阅览。
但也就只有风吹过的书页声,她人的精神头不在这上头。
这天时地利人和的,阳光好,茶亦是上好的毛尖,院里头的丫头也在那儿嬉闹着。
只是这般温情,却都暖不到她的心头之上。
院里头的嬉戏声忽然止了,她回神后心中起疑,正想侧眸望下去时,长廊尽头伫立了一个人,不知在那儿站多久了。
眼前浅碧色的纱帘将日光隔挡了一层,也把外头的美景也隔得模模糊糊的。
是易宅谢绝不了的人,也是她意想不到的人。
本以为只是惊鸿一瞥,自此再不会有交集的周应淮。
她愣神了几秒,随即立刻起身,动静太大,膝上的绒被滑落,刚刚搁在栏杆上的长发此刻还有些凌乱的披在左侧。
瞧着她慌忙的身形,不管不顾的只着一双白色绒袜双足落地。
周应淮见状,好看的眉微微蹙着。
他抬手掀起帘子,缓步朝女孩走来,把手中的画册搁在廊座上,伸手把舒岁安扶起。
而当眼前人,似是惊弓之鸟那般,立马退后了半步:“谢谢。”
回过神来,舒岁安立即弯腰勾着脚穿鞋,虽着了毛袜,外头的瓷砖还是寒气逼人得很。
下地三秒后,冷意直钻入脚心。
很是醒神。
只是人一旦慌神,就会手忙脚乱容易出错。
地上的鞋子尚未穿上,人就直直栽进周应淮的怀里头去,跌了一个满怀。
舒岁安不忍细想,只能适时合上眼睛,她也对自己很无语,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这般狼狈生扑周应淮,她估计是历史上的第一人吧?
周应淮这边下意识的伸手接住舒岁安,只看见一个乖软的发顶,怀里的人巴着自己后一动不动,应该是不敢轻举妄动。
在舒岁安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薄唇也忍不住溢出一个无声的笑。
前几日他想错了,不是那慵懒高贵的波斯猫,是冒冒失失的小笨猫才对。
他自是不会怪她,大手圈住了她纤细的手臂,不敢用力,怕一用力,这般单薄的人骨头都酥麻了吧。
而且,她那般冷情冷性的人定然不会生出点坏心思,在宴会上见识过几分呢。
眼前的人只不过是着急了些,出了糗被吓得一动不动的。
“对不起,不好意思,我......”
茫然无措的舒岁安话语都没说完,被周应淮扶回去廊座的软垫上,舒岁安正想说谢谢来着。
但周应淮弯腰下蹲,伸手抓住她的脚踝搁在膝头,替她把鞋稳稳地穿上。
小巧的玉足很是玲珑,但隔着袜面,他都觉着寒。
想必,应是气血不足。
直到现在,舒岁安还是一脸懵的。
从他出现那刻,她好像从未正常过。
女孩儿不明所以的微微低头,看着为自己穿鞋的男子,而他似是收到感应,仰头与自己对视。
如此矜贵的人,身上总是不免被赋予光环的。
她可没少听,没少看。
拧着的眉没有一刻放松的,那被说有福气的前额都没有松乏过。
周应淮无视她那副疑心重重的神色,起身拢了拢外套,翩然地落座在她对头的位置上,顺手把手旁的画册拿起,推到舒岁安面前。
“喜欢画画吗?”
舒岁安并未接过画集,反而拿起桌案上的茶壶,替他倒了一盏热茶放在他跟前:“家父生前闲暇之时会带着我一同研习,雕虫小技,还劳动您来,折煞我了。”
除了他那些花边新闻,她也没少看关于周应淮私人号下发的画作。
那是她此时无法企及的境界,高攀不起的技术。
外界对他的样貌、身份、家世大作文章,却很少在他身上的才华着墨。
毕竟,人人只爱看跌落神坛的神子而不是十全十美的完美人设。
他送的那本画集,只瞧封面就知道是舒岁安不能要的,那是一簿有多珍贵的原稿,是画家的心血。
“姑父带了话来,说是还你一幅好画才行,毕竟损毁了你父亲的赠画。”
声音清越,看着未发一语的女孩,饮了口茶。
他来的目的本不是为了谁,自然台阶也要找个合适的理由。
“今天喝了你的茶,见着你人,我也算完成任务了。”
他起身微微弯腰,舒岁安仍是无话,视线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轻仰看着他,眨了眨眼。
“人的一生总是会经历很多的事,好的,坏的,总会迈过去的。”
周应淮轻敲了两下桌案留下一段话后,转身便走了,只留一盏喝净的杯盏在桌上。
他是下午的机票回淮安,此时还特地驱车来送一簿画册,还真是史无前例的破例。
舒岁安翻开画册,序是他亲题的。
笔锋形神兼备,轻重得宜,很符合她现如今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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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过无数个坎,翻过无数座山,才会看清眼前的路。
所以,无需去否定那看起来不好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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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下看去,只看见远远清俊离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