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萧淑妃作为萧文士的独女,以美貌闻名京城,被选入宫,不久便得圣宠。也正因为她的美貌,才让人以此为机,编了首打油诗传诵,暗讽她恋上年轻英俊的侍卫,给皇上戴了绿帽子。 皇上纵然天人之姿,英伟不凡,可他已年有四十。每每望见身边的妃子年轻貌美,心中时常隐隐担心。只是这种担心很浅,平日里根本不会显在表面,直到被萧淑妃的事给逼了出来。 被人陷害与萧淑妃有染的那个侍卫,正是她儿时的玩伴,对她颇有情意。只是萧淑妃入宫后,那青年便将这份情意深藏在了心底,入宫做了羽林军侍卫,默默地守护她。可这段纯洁的单恋最终还是被人利用。耿直的侍卫,只有自尽以证清白。 案子闹得很大,后宫中连死三个昭仪并一个德妃,才将此事消停。 再后来,便是萧淑妃顺利产下七皇子,晋封四妃之一的淑妃。 在旁人看来,萧淑妃成功洗刷冤屈,获得了清白,也因此恩宠更胜从前,可谓因祸得福。其实不然,皇上如若打心底相信她,就不会在七皇子满周岁后,派人将他送到了君山的皇觉寺,由高僧抚养。 谁能想得到,七皇子在皇觉寺养到十岁,竟是这么个原因。萧淑妃心中苦涩,却无法对人言,只能将这份屈辱埋在心底,更加小心翼翼地在宫中生存。直到十岁的七皇子第一次被接回宫,皇上亲眼见到这个儿子,竟是所有子息中与自己最为相像的那个。欣喜之下,才去了心底的最后一份怀疑。 萧淑妃原以为这件事已经算是完全揭过了,可她此刻看到皇上的眼神,才知他从未真正忘怀。 她不由轻叹一口气,这些事其实并不怨皇上,他老了,必然有些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她都能理解。但是她绝对不会放过设计这一切,重新揭开他们过往伤疤的那人! 她正平息心绪,理清思路。身旁却有人膝行过来,跪在一旁,朗声道:“陛下三思啊,淑妃妹妹不是这种人,她与郭大人年龄相差如此悬殊,这定是有心人的陷害!” 萧淑妃微微一惊,她万万想不到竟是舒贵妃替她求情。只是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仰头直视皇上,诚恳道:“陛下三思,臣妾至今都未曾见过郭大人一面,何来通奸一说。诚如贵妃姐姐所言,郭大人和臣妾的儿子一般大,臣妾又怎会起这般心思!” 听到萧淑妃提及七皇子,皇上一怔,却略微镇定了下来。他实在是被那信笺上龌龊的言语给气糊涂了,待到此刻细思一番,确实发现了其中诸多可疑之处。 德王离席跪在园中,拱手道:“父皇,儿臣敢担保,郭大人并非浪荡轻浮之人。他是朝廷官员,平素又不出入后宫,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请父皇明察” 这话任谁听了都觉得是在求情,可德王却清楚,若要出入后宫,旁人或许不行,但郭临那身出神入化的功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随意出入,而且不会惊扰到任何人。他相信这一点,他的父皇比他更清楚。 果不其然,皇上听了这话,面上并没缓解,反而重重地哼了一声。园中众人心中戚然,直道这事恐难善了了。 皇上从方才开始镇定下来后,对于萧淑妃与郭临之间会有苟且,确有几分不信。毕竟年龄摆在那儿,真要有什么,那简直是开国以来最大的丑闻。可当他看到萧淑妃那宛如少女的容颜,又会觉着,她和郭临站在一起还真看不出什么差距。 徐公公突然轻声道:“陛下您忘了,听闻郭大人自收养一子后,又纳有一妾室,平日的生活适宜美满。这事京城里都传遍了呢。” 皇上这才舒了口气,心中的疑惑少说也去掉了三分。徐公公察言观色,不等小太监行动,便亲自去将地上的两封信笺拾起。 皇上接在手里,重新认认真真看过后。表情豁然舒展,大喜道:“朕险些错怪了爱妃和郭卿,这不是郭卿的字。” 局面顷刻之间大变,萧淑妃一瞬从地狱重回人间,几乎无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妹妹,太好了!”一旁的舒贵妃欣喜地抓着她的手。 怎么会这样?萧淑妃迷茫地愣在原地,明明就是有人用尽了心思陷害她,怎么会连信笺的笔迹,这么大个疏忽都没处理好? 皇上大喜过后,便是浓浓的怒气。有人敢在他面前冤枉他的爱妃和忠臣,其心可诛!此刻,因那件往事带来的戾气一散,心思一片清明。他的目光看向地上被绑着的京兆府役。 侍卫长反应极快,迅速将那府役押到御前。府役眼看自己成了众人的中心,顿时慌了神,直道:“陛下饶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早不送信晚不送信偏偏此时撞上门来,你还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皇上怒目而视。 那府役抖若筛糠,深深地低着头。 舒贵妃原本正在拉着萧淑妃站起身,看到那府役,却突然一愣。隔了片刻,她走上前,命令道:“抬起头来。” 府役听了这话,吓得将头更深地埋了下去。德王见状,便走过来亲自将他的头掰起来。 舒贵妃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倒退两步,突然转过头看向萧淑妃,涩声道:“妹妹,枉我这么信你,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背叛我和陛下!” 她这番话来得莫名其妙,萧淑妃心中一紧,涌起不祥的预感,忙道:“姐姐这是在说什么?” 舒贵妃没有理她,急行几步重新跪在御前,哭啼道:“臣妾纵然想要袒护妹妹,可也不能糊弄陛下。陛下,臣妾治理六宫不周,以致淑妃失德,还望陛下惩罚。” 她转身离开那府役后,正好让他的脸曝露在皇上的眼前。只见那府役形容俊朗,丰神斐然,十足的美男子。最重要的是,他的相貌像极了以前被人冤枉和萧淑妃有私,自尽而亡的那个侍卫。 皇上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脸涨得通红,徐公公赶紧上前扶住他。只听舒贵妃还在说道:“臣妾总算想通了,为何会有署了郭大人的名,却不是郭大人字迹的情信在你身上。原来,你与这人通奸,却让他写信借着郭大人的名号,就是有朝一日被人察觉,也可将这污水泼到不相干的人上。萧淑妃,你这心思真狠,不检点不说,还欲嫁祸朝廷重臣,你可知罪!” 萧淑妃好不容易得了清白,却重新掉回地狱,这番的陷害比起之前更猛更狠。她几乎是语无伦次:“不是这样的,我根本不认识这人……” “你当在场的都是傻子吗?这人的容貌,只怕都刻在你心底了吧!”舒贵妃一脸的痛心疾首,她回头看向皇上,哭喊道,“臣妾失职,请陛下责罚!” “爱妃……何错之有,全是这个娼妇……”皇上捂着心口,这话似是从牙缝中挤出。 就算是方才被发现和郭临的情信,皇上惊怒之下,也没叫她“娼妇”。萧淑妃脑中一片空白,根本说不出话来。 德王捏了一下那府役的脖子,甩手将他放开。府役一个机灵,手脚并用爬到前面,磕头喊道:“陛下饶命,都是萧淑妃勾引小的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德王走回自己的席位,重新跪下,面上看上去只是一片凝重。但仔细地瞧他的眼睛,才能看出那里面深埋着的算计和阴谋。 这才是这场陷害的全貌,萧淑妃和郭临私通什么的,只是一层轻薄的假面而已。当那层假面揭穿,掀开更为残酷的后招,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为了找到这个和死掉的侍卫八分相像的美男子,足足花费了他三年的时间。这场阴谋,顺利的话就能废掉萧淑妃,使七皇子蒙羞。德王原本是想以后拿出来对付七皇子,可七皇子近日给他添了无数堵,他实在看他太不顺眼了,纵然不能真正断掉七皇子上位的路,也要提前将这份大礼送还给他。 园中一时静谧无比,皇上盯着萧淑妃,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萧淑妃历经大起大伏,连眼泪都不会流了,只是不住地摇头嘀咕:“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皇上深吸一口气,正要下旨定罪。却听园外一侍卫急行入内,单膝跪礼道:“陛下,京兆少尹金真大人求见。” 皇上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他其实不希望郭临再和这件事扯上什么关系,在他心里,一个未来的肱骨之臣怎么着也比一个行为不检的妃嫔重要。可是这事涉及京兆府,若是处理不当,京兆府的声誉也会受影响。他这么一想,便扬声道:“请他进来吧。” 金真拢着袖子快步入内,直走到御前,下跪行礼:“下官见过陛下。” 皇上摆了摆手,他此时的心情太糟,连“免礼”二字都懒得说了。 金真站起身,从袖间掏出一张折子,双手上呈,缓声道:“臣无意间得知园中之事。为了不让陛下被奸人蒙骗,特此前来呈上真相。” 此言一出,园中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望向他。他一个刚刚进园来的官员,只怕连事情的全貌都没弄清,怎么会知道什么真相。一时间,众人都好奇起来,不知道他那份折子里写着什么。 徐公公上前接过,交给皇上。皇上望了台下的金真几眼,满腹怀疑地翻开折子。 这折子甚是厚,但皇上看了个开头,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就全然变了。他将折子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下去。那架势,竟是在逐字逐句地翻阅。园中众人不由屏声静气,生怕干扰到了皇上。 这一看就看了近半柱香的时间。萧淑妃跪在地上,被冷风吹得都快没了知觉。 皇上终于缓缓地阖上了折子,面上的表情平静无澜,叫人读不出他半点心思。众人惊疑不定,心中皆想,这京兆少尹信心满满地进来,难道竟是个无用的? 皇上静默了良久,突然冷哼了一声,手中的折子“啪”的一下摔在了舒贵妃身上:“爱妃,你果然厉害。” 舒贵妃倏地被砸了一下,不禁满脸的疑惑。她望着皇上,显然不知道这把火怎么烧到她身上了。 “还要朕说出来吗?你自己看看!”皇上勃然变色。那怒气比起方才,犹过之而不及。 舒贵妃浑身一颤,她蹲下身,捡起折子,打开一页看去:“乙未年廿月十八,王翰午时三刻私出府,未时半回,问其去向,答曰回家探老母。实为去德王府,由府役张和记。乙未年廿月十八,无异。乙未年廿月二十,王翰随京兆少尹金巡逻时报腹痛离队。实为街头玩耍,由府役周平记。……” 她只看了一页,便已满头大汗,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折子。 皇上冷笑一声:“金真,你告诉她,这是什么吧!” 金真拱手道:“臣遵旨。”他转身面对着舒贵妃,朗声道,“折子里写着的,是这位被缚的京兆府府役近一个月的考勤信用记录。本府内有一不外传的制度,凡进府者,需经过一个月的考察,这考察便是记录其人于任职时期的行动,以便日后决定是否将其留下。当然,被考察者是不知道这个制度的,只有在经过了考察之后,才会将此事告之。心怀坦荡者,便无惧任何考察。” 德王刷地一下白了脸。他急着给七皇子一击,忙中出错。这人被他安插进京兆府还不满一个月,便拿来用了,谁料到会在这上面露出了马脚。只不过……他吸了口气,抬头向舒贵妃望去。 舒贵妃虽然没有回头,但却与儿子心有灵犀一般,梗着脖子喊道:“陛下,萧淑妃私通之事刚刚查出,京兆少尹就将这记录呈上,却也太及时了点吧!” 金真仿佛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不疾不徐地道:“臣有事进宫奏请皇上,才寻来了御花园。听宫女告知此事后,便直接将这份记录默写出来。以免陛下被人蒙骗,冤枉了忠良,叫人以为我京兆府尽是些浪/荡/淫/贼。娘娘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京兆府中,将那份记录要来,看看这其中可有一笔之差?” 他言下之意是说,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他把这冗长繁复的记录,一字不差地默写了下来。园中众人一听,全都瞪着眼睛看向他。这青年貌不惊人,竟然有如此记忆。连皇上都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似乎在想自己何时错过了这么一个能人。 “陛下,臣妾绝无害人之心啊,这定是有人诬陷,陛下明察……”舒贵妃吓破了胆,连声哭喊道。 “哦?”皇上不怒反笑,“这么说,这府役哪儿也不去,偏偏隔三差五去老三的王府坐坐,还跟着他的马车进宫。这些,都是别人在陷害你喽!” 舒贵妃无言以对,再不知如何辩解。皇上眯眼看向德王:“老三,你可有话要说?” 德王跪伏在地,连磕几次头,那声音听着端的是悲痛欲绝:“儿臣有错,未能及时规劝母妃,请父皇责罚儿臣。”他这话说得精巧,叫人不知道他到底有没参与其中。德王和舒贵妃都清楚,皇上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针对他,正是看在德王一介皇子,怎么着也不会和萧淑妃有仇,所以只认定是舒贵妃设下的圈套。不过,德王到底参与了多少,他既然不问,就是放了一马。眼下舒贵妃保不了了,至少德王要全身而退。 “传旨下去,舒贵妃德行皆失,行为恶鄙,不配协理六宫,收回其协理之权,交予萧淑妃、秦昭仪。念其为二王生母,不予废除。遂降为婕妤,迁入蟾和殿闭门思过。德王,罚奉半年。”皇上宣判道。 看到大局已定,金真心中一松,脚下险些不稳。他勉力站直身子,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白子毓站在园门口,听见园内皇上最终的宣判,长舒一口气,面上浮出得胜的微笑。事实上,府役记录之事是真,但那折子之中所写的诸多事项却是真假参半,纯靠唬人。白子毓下笔之时便打好了算盘,无论何种局面,都教给了金真万全的应对之法。众人皆知是金真镇定自若的辩论,和那封默写详尽的折子,将毫无回旋余地的局面生生扳了回来。却不知这些杰作的作者,另有其人。 他抬头看向渐渐昏暗的天空,宫中的危机是解决了。阿临,你那边又是怎样一番凶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