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临近日落,德明门守城的侍卫正在交班。此时远远地看到一辆马车朝着城门绝尘而来,速度飞快,似要闯门。侍卫们都是一惊,连忙竖起□□,欲要拦下查问。 “闪开。”驭马之人大喊道。 “郭大人?”侍卫长疑惑道。待看到那越来越近的马车,和车上年轻矫健的身影,他不由惊呼:“确是郭大人,放下枪,放下!” 马车冲进了城门,奔行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停下。郭临跳下马车,急忙回头问道:“可有快马,牵一匹来。”侍卫长接到命令,赶忙叫人去牵马。 七皇子掀开走出车厢,奇道:“既要骑马,方才干甚么杀了那些刺客的坐骑?” 郭临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听到七皇子如此问,挑了挑眉,耻笑道:“坐敌人的坐骑,才是最愚蠢的行为。”她翻身上马,“七殿下,我要回府中一趟,由侍卫们送您回宫,可好?” 七皇子还未说话,却见一骑从大道上飞奔而来,马上那人看到了他,大呼一声:“殿下!”他踉跄跌下马,连声哭喊道:“殿下,您……回来了?小的正要找您,淑妃娘娘她……” 郭临微微蹙眉,看来宫中也出事了。她冲七皇子略一点头,策马朝城中奔去。宫中的事就交给七皇子去头疼,眼下庆王在她府上,这才是最需要解决的事。 眼看着郭府大门越来越近,先前心中压抑着的担忧也越来越大。郭临一路上心事重重,或许待会见到庆王,他其实没有发现贺柔,但她太过紧张,反叫他起了疑心。 可一想到庆王暴戾乖张的性子,要是他真的发现了贺柔,只怕当即就灭了口。 刚刚行至府院的墙角,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叫。郭临猛地抬头,那好像是阮云的声音! 她顿时心急如焚,一拍马鞍,整个人腾空而起。直接越过高墙,翻进了府内。她急急忙忙地朝出声处窜去,却发现整个府内静悄悄的,居然连个下人都看不到。 郭临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进错了府,可这里面一花一木,都是她熟悉的样子。没时间细想了,再晚云娘就有危险了,那个阴狠的庆王,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抽出腰中的软剑,浑身戒备,一步一步朝着出声的房屋走去。那是位于会客用的花厅旁的一间茶水室,郭临屏息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心中着急万分。云娘明明是后宅妇人,怎么会被人掳来前院,难道是庆王命人绑了她……这魔王般的皇子,非得给他点教训! 郭临几步窜上屋顶,轻手轻脚地搬开几块瓦片,正下方一个青白锦袍的青年,正朝着内室走去。她盯着那人头顶的玉冠,再无犹豫,举剑冲下,大喝道:“休要欺人太甚!” 事实上,距离这么近,便是武林中的高手,也是要有数十年苦功的人,才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可偏巧,郭临喊话之际,这人猛地打了个喷嚏。他捂唇弯了下腰,正好把脖颈送到了郭临的剑下。郭临大惊失色,生生变了剑道,剑锋微颤,削下了那人玉冠上的一颗珠子。 郭临左手撑在地,轻巧地在地上腾身站起。右手软剑一扬,回身就要刺去…… “怎么是你!”郭临瞪目哆口,堪堪停住了剑。 那锋利的剑尖笔直地对着秦正卿的胸口,骇得他呆立在了原地,连躲开都不会了。郭临收回剑,站直身子,试探地问道:“秦兄?” 秦正卿怔怔地抬起头,想挤个笑容,可嘴角完全不听使唤……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听得有人喊话道:“伤了姚大人的那贼子定然就在这里面,我听到刀剑的声音了。” “难道他还在伤人?大家快进去,救人要紧……” 郭临一把拉过秦正卿:“跟我来。” 她打开屋内一处堆放杂物的小隔间的门,里面是一个半人高的长方矮柜。入耳的人声越来越近,郭临扯过秦正卿的衣袖,一手撑在他的背上。突然弯下腰去,右胳膊弯住他的腿,将秦正卿打横一举,径直放到柜子顶上。秦正卿淬不及防,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你……” 郭临无瑕理会他,下一刹那,她双手撑着柜格边缘,双脚蹬地,灵巧地跃上柜顶。脚刚落在柜上,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柜子上的郭临跪靠着秦正卿,右手捂住他的嘴,左手伸到隔间的门中间,将两片槅门合拢的地方紧紧地捏住。 进屋的众人吵吵嚷嚷地搜寻开来。郭临和秦正卿对视一眼,皆静静地听着众人说话。 “奇怪,我方才明明听到动静的……”打头的一个汉子嘟嚷道。 “你怕是听错了吧,哪有毛贼敢上我们郭少爷的府邸。”说话的这人声音有些熟悉,想来该是郭府的下人。 “你说什么……” “别吵别吵,庆王殿下到了!” 听到众人纷纷退让的脚步声,一个阴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叫你们来逮捕贼人,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郭大人御下随和,不代表就没规矩。” 这番话指桑骂槐,明里在训自己人,实际上是在骂郭临府上没有规矩。 被训的汉子低笑了几声,才装模作样道:“属下知错。” “庆王殿下,可有找到贼人?”这个声音是李延。 “惭愧,我的手下浮躁,与贵府下人吵了几句,我这一急,险些都忘了正事。你们几个,还不快把房间搜一搜。边边角角都别放过,若是闻到什么血腥味,那就错不了了。” 郭临心底一紧,她就知道庆王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方才若不是秦正卿打了个喷嚏,她收剑快,只怕血溅当场后,就再难不给人撞破。 好在她身上沾了血的那件宫女服早就仍在京城数十里外了,郭临的目光凝视在她捏着的槅门上。那槅门底部悬空,能看到行过来的人的脚影子。手上忽然一紧,有人正在试图拉开槅门。 秦正卿此刻也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槅门,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可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他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无论外面的人怎么拉,那门仿佛熔铸在一起了般,一动不动,就连回弹都不曾有过。他看向郭临,之间她神色冷峻,双眼直直地锁在那只捏住槅门的手上。秦正卿到此刻才感受到,郭临能成为朝中大官,真不是浪得虚名的。 外面的人耗了半天,一连换了好几个人都打不开。郭临整个人纹丝不动,只是全身心都专注在那只左手上,任由外面的人试了又试。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埋怨道:“李管家,这门是不是被锁了?”他以为门上有什么隐藏的锁眼。 李延哼了一声:“小的不记得这门有锁,只知道,这门似乎坏了好久,我们早就不用了。” 站在槅门前的汉子接口道:“那还怕什么,干脆拿斧子砸开!” 此言一出,庆王的手下又是一阵窃笑。满室的笑声中,是李延不卑不亢地驳斥:“庆王殿下,郭府感谢您对姚大人的救命之恩。可是您不仅带了大把的随从入府,还将我府中的下人耍得团团转,数次戏弄小人……这些也就罢了,但您并非我府的主人,却要大张旗鼓地拆我房屋。这种玩笑,小人奉劝您还是不要乱开的好。” “放肆!”庆王大喝。郭临几乎想象得出他那副尖刻暴戾的嘴脸。 李延“咚”地一声跪下,依旧扬声道:“小人不敢,可这府上的客人,不止您一位。若您执意如此,小人愿将他请来主持公道!” 客人?居然还有人在她府上? 有急促的脚步从门外而来,有人在庆王耳边低语了几句。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又有脚步声是走了出去,接着脚步声越来越多,连原本站在槅门前的汉子也跟着走了。郭临听见堂中李延幽幽地叹口气,站起身追了出去。 郭临和秦正卿对视一眼,郭临冲他点了点头,缓缓地将捂着他嘴的右手移开。秦正卿轻轻喘了口气,看着郭临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面上微微泛红。 直到周围再无声息,郭临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将左手从槅门上松开。方才用力过久,这手拿开了都没有什么知觉,还僵在捏门的姿势上。 “刷”的一声,一大片光亮照进隔间。郭临暗叹一声“不会这么倒霉吧……”她和秦正卿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向打开槅门的那人。 长长的剑眉微蹙,中间一点朱砂鲜红。陈聿修看着他两,突然伸手,将郭临拽了下来。 郭临一面揉着用力过猛的左手,一面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闲来无聊,到了你府上,结果碰到了庆王发疯。”陈聿修面无表情地说道。 “发疯……”郭临闷声一笑,这形容倒是贴切。 陈聿修斜乜着她,冷声道:“你府上的管家急得快哭了,拼着得罪庆王也要帮你守下宅子,你还有闲心在这儿躲猫猫?” 郭临就是神经再粗,也听出他心情不好。可怎么想,自己也没得罪他啊!这一天下来,又是扮宫女,又是杀刺客,又是暗算……她才很恼火好不好! 陈聿修将秦正卿扶下地,秦正卿站稳后,就伸手去揉小腿。郭临和他躲在柜子上时,一条腿压在他的小腿上,只是当时太过紧张,根本没有察觉。现在只要微微移动那只腿,便麻得分外难受。 但是比起这个,更难受的是他心里。刚才明明是两个男人靠在一起而已,我为什么要脸红?秦正卿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隐隐有些厌弃那时的自己。 他不由抬眼望向郭临,只见她正不满地和陈聿修拌嘴。那张侧脸上柔和的弧度,和发髻上一朵簪花,如若是个女子…… 他还未想下去,陈聿修已经抬手将郭临头顶的簪花拔掉,问道:“这是什么?郭大人的新爱好?” 郭临腾地一下红了脸:“这个,这个……”她光记得脱掉衣服,这头顶看不见感觉不到的簪花却被她给忘了。 陈聿修哼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总算是放过她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本以为庆王在这屋子里欺辱阮云,一时冲动想给他留下几道口子。结果这屋内的人却是秦兄,我险些失手伤了秦兄,心中抱歉得紧啊……”郭临叹口气,迅速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大致解释了一遍。 陈聿修听完,抬眼看向秦正卿:“秦兄今日为何会在此?” 秦家一直隐隐有站在德王一边的倾势,可眼下都威胁到了自己的性命,秦正卿也不会轻重不分。他坦白道:“是庆王带我来的。他今日约了我在清风楼上小聚,中途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就告诉我他救下了郭大人的侍卫,要将他送回郭府医治,叫我一同前来。我本来觉得无端造访太失礼数,可他说送了人就走,我这才……” 陈聿修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道:“秦兄心里早已清楚了不是?” 秦正卿纠结片刻,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郭临奇道:“清楚什么?” “庆王这人,杀气太重,却又是病弱之体。除了自己的命,其他人的都不会放在眼里。他以秦兄的命为饵,诱你留下把柄,供他们驱使。你是伤了秦兄也好,是杀了他也罢,他们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秦正卿浑身一震,没想到几乎从来不介入任何阴谋算计的陈聿修,一旦认真,短短时间内,就能比任何人都看得通彻。这个事实残忍而又明了,秦家依附了德王算什么,在人家眼里,他们不过是成功路上尚能一用的道具罢了。 “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问题。”陈聿修看向郭临,面色微微有些沉峻,“你要怎么正大光明的出面,去将庆王赶出府。不然,以你这幅才打过架的样子,我只怕他会剑走偏锋,做出伤害……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