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潘朵拉的盒子（承四）

那是1997年5月的第二个周日，母亲节。

尽管已是春末，但D市的午夜还是如此寒冷，方怀嗣一个人坐在院长办公室里烤着电炉，这是老毛病了，她很怕冷，尤其是晚上。

18年前的那场战争让她成了寡妇，重击之下她对生活心灰意冷，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到了工作中，她是个工作狂，尽管那时还没有工作狂这种说法，但毋庸置疑的是，这间孤儿院的确在她的尽心经营下越来越好。

这里的一草一木，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便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虽然有时也会于心不忍，但不忍，也得忍。

一无所有的孩子学会勤奋与努力，应有尽有的孩子拥有修养与眼界，不论何时何地，孩子都是这世上最具可塑性的，不论是沙漠中的顽草还是温室里的花朵，他们都将走出自己的路来，他们可以被放养可以被培养，但唯独不应被饲养。

予他们希望，却又只是随手施以残羹剩饭——哎呀，我没有让你饿死，该知足了。

那不是真正的仁慈，只是被名为仁慈的道德所绑架。

方怀嗣想给这院里的孩子更好的未来，尽可能优渥的物质条件，以及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即便为此身陷污泥。

今天，齐天那个小鬼大闹了一场，李总被烫得不轻，但若他不这么一闹，潘朵拉恐怕是不会答应收养的。

其实这对她而言是个还算不错的结果，她很聪明，待人友善，成绩优异，只要有一个良好的物质条件，她的未来会比这院里的任何一个孩子都好。

孩子们还小，有些事情，他们不明白，其实在一开始，他们的选择权，就比别的孩子要少很多。

如果不付出一些代价，他们又有何资本与别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把优秀的孩子送到那些更有条件的收养人手里，所得的‘捐款’用以维持孤儿院的运转，这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方怀嗣只是一个小小的孤儿院院长，她只能保障这院里的孩子饿不死，但对培养后代而言，饿不死是远远不够的——如果可以，她甚至愿意把所有孩子都送出去，可惜，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被看中。

收养人收养孤儿，似乎无论在什么年代，这都被视作善举。

根本就没有善举，无论如何粉饰，两者间都是顾客与货物的关系。

方怀嗣坐在电炉前，她满脑子都是‘为了孩子’，尽管有时她也会怀疑，那些孩子真的会更好么，她也会问自己这会不会太冠冕堂皇理所当然了一些，但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门，突然开了，冷风呼啸而入。

方怀嗣打了个激灵，抬起头，黑洞洞的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那是个一身西装的青年男人，一手提把武士刀，一手拿个麻布口袋。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现在已是午夜，孤儿院是有门禁的，寻常外人没有许可根本进不来，况且……哪怕是相熟的人，进门前也该敲门吧？

那男人面无表情，径直走到了方怀嗣面前：

“你好，方院长，我是塞勒。”

“你这是……”方怀嗣警惕地看着男人，她已经站了起来，作好了随时叫人的准备。

“别害怕，方院长，我没有恶意。”

塞勒把手里麻布口袋往桌上一放，袋子很重，落在桌上的一瞬，许多绿色的纸张散了出来。

整整一口袋的美金。

“我想和你谈谈潘朵拉的事，我要收养她，请你现在就给我办一下手续。”

“潘朵拉？”方怀嗣皱起了眉，“对不起，先生，潘朵拉的收养手续已经办好了，明天她就会和养父离开这里。”

冷冽的刀锋抵在了方怀嗣的脖颈，她感觉到了一丝刺痛，似乎有血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