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不黑,风不高,皇甫巷五号大院。
春晖院正屋窗根下,斳令霆一身黑衣,背贴着墙下还没有发芽的刺刺拉拉蔷薇枝,侧耳细听,同时分神观察着四周,偶尔觑着机会,借着玻璃窗上花枝的凌乱的残影小心翼翼往里头窥探一两眼。
正说话的,是姬辛夷的声音,明明满腔悲愤却强自压抑着,苍老又衰弱,格外让人生悲凉。
“那之后,谁不赞一声杜家主仁义。短短十四年,杜家从一个普通商户之家,发展到如今跻身于青州城新贵行列,世家望族但凡大事也乐意送张帖子成全面子,这里头不能不说跟那场葬礼有莫大干系。”
姬辛夷低低喘息了几下,语调突然亢厉起来,“可谁又能说,这面子不是大家给皇甫家的?当年,任谁都不会将皇甫家灭门惨事与杜家挂钩。杜家当时确实太弱太小了。
如果不是那场哀极盛极的葬礼,人们通过皇甫家灭门惨事知道他杜家。就凭杜凯煌这个人,谁知道他是谁啊,就算他费尽心思跟战儿搭上关系,又时时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也不能立竿见影有什么效果。
毕竟,皇甫家只是医家,不是官家。不能立时三刻就影响大事大局,自然也就没谁费心去关注那时候还不成气候的皇甫战,突然与谁交好了或者交恶了之类琐事。更何况,那时候名动四方扛把子的一代神医,不是战儿,而是战儿的老子,是正年富力强的皇甫俱。”
许是悲愤太过,许是说得太急,姬辛夷连咳带喘的,一口气卡在喉咙间,吞不下,吐不出,整个人咳得不成样子。
紧跟着是云萱与秋桑忙乱的服侍声,悉悉索索地扎针声,喝水声,拍背声,安慰声。
这些凌乱又细碎的声音传入斳令霆耳中,却如同钟鼓齐鸣,在心底荡起一阵紧似一阵的悲凉,以及如同突然跌入无边无际浓稠黑暗的仓皇。太祖母之于云萱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可看眼下这情形,怕是……
斳令霆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往下想,忙集中注意力,继续往下听。
他本来是想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形下找机会见一见云萱的。却没料想,撞上人家在说私密话的场景。这明显不是个现身的好时机。可就这样离开,他又不甘心。
且先听听看。
咳声喘声缓了些,云萱柔声安慰姬辛夷,“太祖母,您别急,慢些说。事到如今,该明朗的也明朗了。有些账,也是时候该算一算了。不过,咱们已经等了十四年,倒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您慢慢说,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又有低低的声音响起,听不太清,应当是秋桑说了句什么。
云萱低低应了,转向姬辛夷,声音很轻,“太祖母,要不,还是桑婆婆替您说,或者我替您说也行。我这里也新查到了一些东西。我们有说的不对的,或不足的,您再补充,这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