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怪他。她依旧像小时候那样古灵精怪,只三言两语,就将近两个世纪的惨淡时光掐头去尾,只截取四岁到七岁的无忧给他。
她允许他哭,允许他笑,允许他闹腾,允许他作别。
石逢后头,云萱一把一把无声地抹眼泪。眼睛却瞪得大大地,不舍得眨哪怕一下。
窄窄的石缝儿外头,是人间最秾丽的诀别。
漫长岁月里,他与她,各自独听灯前雨。如今,短暂相见,却是一片伤心欲画难。转忆?无期!
一厢情愿八十载冬去春来默默守护,铁石心肠也能化作绿苹白芷吧?
两个百岁老人四目相对,却终究,一声叹息。年少时曾经一起许下过宏愿,想去更多的地儿,见更多的人,经更多的事儿。
金圭独自一人,去实现,实现了。
姬辛夷与她爱的人一起,去实现,实现了一半。
她乐意成全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她爱的那个人,年轻时候喜欢与她携手四海。没几年,便继续沉迷在田园里种草种花种药材。她便陪他一起,将全部的生命与时光都留在曜国最僻远村庄那片上好的药田里。
“萱萱儿,她……”姬辛夷眼皮有些发沉,喃喃道。
她没什么和金圭可以说的了。她和他,只是儿时的玩伴,仅此而已。
只是后来,皇甫家遭遇重创,金圭倾尽一切守护她的萱萱儿,亲手教导萱萱各种各样的本事,为萱萱网罗各种各样的助力。她从此,欠了他的。
姬辛夷唇畔那一声呢喃很低很低,云萱没听到,可她懂唇语,读到了。脚下意识地动了动,却终究,没抬起来,没立即出去。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是坚贞罕见的友情,还是忠贞不渝的爱情。亦或者,只是金圭一个人的单相思。
但不论怎样,她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她想给他们多一点告别的时间。
云萱目光落在金圭小心翼翼握在手心的小镜子,莫名地,又有些心酸。
那个镜子,她认识。小时候和秋叶一起淘气,在秋桑屋子里胡乱翻腾,无意中发现这个好看极了的小镜子,却正巧被桑婆婆回来撞见。
她以为,要么会挨一顿批,要么就给她们当了玩具。却没想到,桑婆婆呆看了镜子半晌,神情恍惚,似喜似悲。终究却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将小镜子用帕子包好,放进原先的抽屉里。还加了把小小的锁子,叮嘱让她们别再乱动。
她好奇得不得了。死皮赖脸缠着问,秋桑被她给缠怕了。便将秋叶打发走,只告诉了她一个人。
秋桑说,那是她家大小姐七岁多离开帝都姬家时候,她亲手装进行李箱的。长途奔波辗转抵达皇甫家后,整理行李时大小姐瞧见小镜子,说是以后再不用了,让她处理掉。她没舍得,偷偷留下了。
秋桑说得有些伤感。不知为什么,又突然改了主意。将小镜子从抽屉里取出来,送给了云萱。叮嘱她好好爱惜,说那是她家大小姐小时候的心爱之物。
云萱没多想。小姑娘们都喜欢这种亮晶晶又好看又精致的小玩意儿,太祖母如今是很大的大人了,不再喜欢,很正常。
但正因为这是太祖母小时候用过的东西,云萱的喜欢中便格外添了喜欢。从此视若珍宝,时不时拿出来把玩。
有一次,太祖母睡着了,云萱陪在床边有些无聊,便又摸出小镜子,左照照右照照,玩得不亦乐乎。太祖母却突然醒了,发现了。接过去慢慢摩挲着,神情似茫然又似哀伤……
“你帮帮我!”桃花瓣簌簌轻落的静寂,突然被金圭低低地一声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