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这是写给玉绪的第三封信。 『…… 事物的外表会欺骗人。 你最好不要轻信表面看到的东西,凶恶的人或许内心很温柔,和善的人或许内心很龌龊,而嘴硬又冷漠的人…… 或许内心也期待着认同和亲近吧。 起码我是这样想的。 ……』 *** *** 玉绪敏锐地察觉到,向来对她很温柔体贴的早纪老师,这次的态度有了些不同。 似乎变得冷淡了。 非要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的,那大概是从她被堀川送来学校的时候吧。 早纪老师是个很负责任的人,会每天早上早早到校,然后在校门口等大家来,用温柔的笑容向大家问好,也会在放学后等着家长把孩子接走,笑着说再见。 因为之前多是长谷部来接送玉绪,早纪老师又是玉绪的班导,两人见面总要互相招呼一下,就这样不可避免地相熟起来。 玉绪是被一群付丧神养大的,对人际关系不是很擅长,却也不是一点人情都不懂的人。 在很早之前,她就已经意识到早纪老师对她格外的温柔,格外的好。虽然她不知道缘由,却很高兴能被早纪老师这样关怀,假装她也有母亲的爱护。 前一天下午长谷部来接她回家,那时候班里的孩子就剩她一个了。留下来陪玉绪的早纪老师,自然而然地跟长谷部聊起来。 玉绪本来在旁边站着,听不懂还要继续听着。不过没多久,她就被长谷部哄着去远处看操场上的人放风筝了。 她乖乖坐在操场边缘,抬头望着风筝线越放越长,风筝越飘越远,渐渐成为茜色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 玉绪回头看看她的好爸爸和她的好老师,只能看清他们正在交谈的侧脸。温柔秀美的女教师,还有俊秀沉稳的男青年。只是看着就让人产生“欸还蛮般配的”这种感觉。 他们两个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玉绪不清楚。只知道长谷部带她走时,早纪老师眼圈都红了。 等到这天早上玉绪跟堀川挥手道别后,来到早纪老师面前,特别开心地向她问好。早纪老师只是笑着点点头,却没对玉绪问好,而是接着转头看向下一个孩子,笑道:“濑野同学也早上好。” 玉绪笑容还在脸上,很快就被疑惑取代了。这样眼中含笑,却不会认真看着她的早纪老师……不像早纪老师了。 玉绪暗自嘀咕着,被后面的孩子推了一把:“早上好啊,小玉!” “早上好,小惠。” 千惠跟玉绪从幼儿园起就一个班。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有双很机灵的眼睛。她把这双机灵的大眼睛一眨,嘻嘻笑道:“看来早纪老师不喜欢你了。” “嗯……是嘛。” 虽然也有这种感觉,但是被人——尤其是关系这么好的朋友——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玉绪心里有些不好受。 千惠笑了笑,不再往下说,反而挎起玉绪的胳膊,带着她往门里走:“刚刚那个好看的大哥哥是谁?也是你……嘿嘿,也是你‘爸爸’吗?” 她在“爸爸”这个词上加了巧妙的重音,玉绪一时没能听出来。 玉绪点点头:“算是吧,不过我更多喊他堀川哥。” 千惠盯着她,似笑非笑:“又是爸爸,又是哥哥,小玉,你家里还真是热闹呢。” 玉绪想起了早上大典太不高兴的脸,伸出手来摆了摆:“不不不,有时也会冷场的。” “不说了,我们该去集合了哦。”说着,千惠拉着玉绪往集合点跑去。 玉绪回头望了早纪老师一眼。对方背对玉绪站着,正弯下腰,亲切地同后面的孩子问好。 收回视线,玉绪继续跟着千惠跑。 早纪老师虽然一整个上午都面带微笑,但她心里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想到还得在校门口遇见那个人——那个总要送玉绪到校门口的长谷部先生,早纪老师都想干脆请假,在家里颓废一天算了。可惜今天是她所管理的班级第一次去春游的日子,她不得不赶来学校。 好在今天来送孩子的并不是长谷部先生,而是一个更年轻的面孔。早纪老师刚有了点庆幸,接着又难过起来。 长谷部先生……不会是因为昨天她的一时冲动,故意要躲着她吧? 这样的想法,让早纪老师在面对笑容满面的玉绪时,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住正常的心态同她打招呼,由着千惠把玉绪带走。 千惠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班上大半的女孩子也都很可爱。可她们漂亮归漂亮,可爱归可爱,很难再有女孩子像玉绪这般,小小年纪就把“精致”一词发挥到极致。 不只是长相精致,玉绪就连一双眼睛都很有灵气。当被她用那双温软又水亮的眼眸看着,不管是谁,都会不忍心拒绝她提出来的要求。 现在玉绪还很小,但任何一个人看到她这样精致的脸蛋,都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到她长大后会是怎样明艳的大美人了。 作为她监护人的长谷部先生并不是她真正的父亲。这点从长相就能看出来了。他虽然也长得很好看,却跟玉绪不是同一款。 而且作为一个父亲来说,他实在太年轻了——也太可惜。早纪老师默默想到。 这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到底是怎样的父母结合,才能生出这样明珠般的女儿。 又是怎样的原因,会让长谷部先生那样优秀的人,心甘情愿地围着这么一个小姑娘转。 虽然这个想法让人很羞愧,但是早纪老师不得不承认,她深深地羡慕着能被长谷部先生捧在掌心里护着的玉绪。 心情再怎么复杂,早纪老师还是得跟着校车一起去郊区。 郊外的樱树林已经是一片粉红的花海了。这样的颜色总会让人有恋爱般轻盈的心情。 早纪老师那颗心沉得像个秤砣,可轻盈不起来,只能一整天带着笑,直到笑僵了脸。 郊外这里正在办赏樱会,不只来了他们一群小学生,还有不少家庭偕老带少来这里一边赏樱一边野餐。 孩子们的照片拍了一张接着一张。他们似乎不会有累感,一直跑来跑去,还好出行前老师再三强调了纪律问题,不然这会儿早就跑没人影了。 待到午餐时间,不同的班级选择了不同的区域,但大多都是在树下。玉绪所在的班级挑的树看起来很高,上面开着的樱花比周边几棵都要绚烂。 玉绪的便当盒一打开,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目光。 光忠做的便当很少会重复,每次打开都会有新鲜感。这次他给玉绪准备的是满满一盒的不同口味的小饭团,上面不知用什么画出了不同的花纹。玉绪随手拿起一个,发现这个最好辨认了,是三日月。 在饭盒盒盖的夹缝间留了张字条,玉绪抽出来一看,是光忠写给她的:『要怀着感恩的心把我吃掉哦~』 她忍不住哈了哈,单独挑出了光忠的刀纹小饭团,先把它吃了。 一边吃,玉绪一边想: 光酱……是牛肉味的。 千惠总是凑得最近:“看起来好可爱啊!做这个很麻烦吧?” “是呢。”玉绪说着,脑海中却出现了昨天晚上为了准备食材,把长谷部,太鼓钟和大俱利使唤来使唤去的烛台切光忠的身影,“嘛,虽然很麻烦,但他本人好像很乐在其中呢。” “我可以拿一个嘛?” “小惠可以拿两个。”玉绪把饭盒向千惠倾斜,千惠很开心地挑走了两个,一个图案是叶与葵,一个图案是狐狸。玉绪看了一眼,知道那是一期一振和鸣狐。 其他同学也纷纷上前来,表示愿意用自己的午餐配菜,跟玉绪做交换。玉绪大方地把饭盒摆出来,让他们交换,然后到低着头吃面包的早纪老师面前,把手上饭团递给她:“老师,这个给你。” 早纪老师一愣,接过那个图案像花朵,又像车轱辘似的小饭团,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 这次没再选择逃避,早纪老师递给玉绪一个蓝莓面包做交换,对玉绪笑道:“谢谢你,长谷部同学。” “啊——”旁边千惠吃着吃着突然一捂嘴,“薄荷的香气!” 估计她在吃的是一期一振。 玉绪低头看饭盒,里面多了各种不同的配菜,有火腿,有鸡蛋,甚至还有炸虾和鸡腿,足够她吃撑了。小饭团剩了两个,她把它们反过来一看。 一个像是摔碎的眼镜片。 这是大典太。 一个像是浴室里的地漏管口。 这是大俱利。 玉绪:“……” 她手抖了抖,捏起那两个小饭团,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放回去了。现在在她手上的,还有一个三日月。玉绪坐上野餐布时,习惯性地选择了板正跪坐。她咬了一口三日月饭团,嚼了嚼,突然一笑。 啊,老人家的梅干味。 千惠不是爱安静的孩子。她把午餐吃完就坐不住了,看到其余的孩子在围着树干捉迷藏,就想拉着玉绪一起去玩:“走啊!大家一起玩嘛!” 被她拽起来,玉绪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过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千惠莫名地觉得玉绪的视线并没有投给那群同学,反而是向上抬高了几分,视线落点似乎在盛开的花簇间。许是樱花实在太过粉嫩,玉绪仰着的脸被映衬得一阵惨白。 饭盒突然跌落。 玉绪抓住千惠的手腕,语气急促:“不要,小惠……不要过去!” 千惠被她这举动搞得一愣,回过神来,笑着一歪头。 “为什么呀?那边有你不喜欢的人嘛?”问这话的千惠笑容天真可爱,眼神却有些闪烁,“能告诉我说是谁吗?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哦。” 玉绪:“……不是啊,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欸?”千惠可爱地歪头,“那就是说那边真的有小玉不喜欢的同学咯?” “……” 从来没什么花花肠子的玉绪陷入了语言表达的大危机。 她不知道应该先解释什么,只是全身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千惠等了一会儿,玉绪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也不说话。她因为没能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觉得无趣,便丢下玉绪,朝那些同学走过去。 如果有人的眼睛也能看到玉绪所能看到的世界,那么此时他一定会吓一跳。 绚丽烂漫的樱花枝头,素白的蛛网轻飘地垂下来,像轻纱又像液体一样扩散开来,黏在了玉绪身上。玉绪倒是很想过去拉住千惠,但是被这些蛛网限制着,玉绪并不能动。 她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张含笑的脸庞。妖艳的短发女郎像一只蜘蛛,身子妖娆,借着黏着腰上的一根蛛丝,缓缓从花簇间落下,稳稳站在玉绪面前。 玉绪被对方盯得后背一凉。 奴良组是东京最大的也是最亲近人类的妖怪组织,因为是邻居,玉绪跟他们关系很好,但她从未在其中见到这位女郎。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位,对人类的认知理念很可能跟奴良组不同。 看对方那撩人的眼线,猩红的嘴唇,尖利的红指甲,就差在脑门上写上“我是坏妖怪”几个字了。 鲜艳的红唇微微一翘,妖艳女郎端详着玉绪,突然笑了:“好些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珠子了。本来还觉得你们吵闹,坏了我的清净……” 女郎眼眸一眯,“见着你这样的小贵人,那些也不算什么了。” 玉绪手边不远处就是她的老师,她的同学。但是大家无一人发现不对。 玉绪张了张嘴:“你……” “嘘,”妖艳女郎食指压唇,风情万种地一笑,“不要出声。”她歪头看了看跑远了的千惠,显然刚刚听到了两个小姑娘的对话,挑挑眉,意味深长地说,“你们人类的确有趣。” “……” 玉绪不觉得这有什么有趣的。她偷偷扭了扭手腕,想要挣开蛛丝,但蛛丝把她缠得更紧了,她几乎不能呼吸。 “不要出声,也不要乱动,”妖艳女郎重复道,“我保证,我的目标只是你。” “……” 女郎满意一笑,向玉绪伸出手。玉绪见到那只手上五指纤纤,皮肤光滑细腻,艳丽指甲上反着光。 玉绪全身冰凉,眼睁睁看着这只看似纤弱的手向她伸来。 她不知道该向谁呼救。 也不知道呼救是否有用。 ……救命啊。 虽然没人听得见。 *** *** 等玉绪家人收到通知,赶到医院时,以为会在事发后不得不直面长谷部先生的早纪老师愣了愣。 来的人并不是那位好爸爸。 刚刚早纪老师心情很乱,既有对玉绪的担心焦虑,也有疏忽失职导致的惶恐害怕,还有因为要在事发后与长谷部先生重逢而产生的忐忑不安。 通知家人的电话不是早纪老师打的。她因为心虚,不敢跟长谷部先生直接对话,所以请护士替她。 打完电话的护士小姐一头雾水:“接电话的是土佐人吧,方言很难懂啊。” 早纪老师:“啊,不是吧……” “对面是在金属加工厂工作吗?怎么听着背景里有机器的操作声和摩擦声,”护士小姐说道,“还有人大着嗓门说‘长谷部上房顶了’,‘看好三日月不要让老人家也上房顶’。加工金属需要上房顶的吗?” 早纪老师:“……” 她也不晓得啊! 虽然两个人都一头雾水,不过好在通知传达出去了。对方一听到玉绪生病入院了,问清地点后立刻说可以替她们传达这个消息。 早纪老师一脸懵懂,坐回了玉绪的床边。玉绪正闭着眼睛,在打点滴,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真是可爱又毫无防备。早纪老师看着她惨白的小脸,一时制不住泛滥开的母性,把那只没有在打点滴的小手握进手心,入手一片滚烫。 早纪老师又摸了摸她在打点滴的手,冰凉冰凉,一路凉到肩膀上。一般人输液的时候,手臂也不会这么凉吧? 除了这只冰凉的手臂,玉绪全身发烫,跟发烧症状一模一样。 躺着的玉绪突然睁了睁眼。早纪老师还没来得及问她感觉好些了没,就见玉绪眼神没有聚焦地看过来,喃喃说道:“……妈妈。” 早纪老师一愣。 她还记得之前长谷部说,玉绪的母亲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早纪老师犹豫片刻,轻轻抚摸着玉绪的额头,柔声说道:“是,我在这里。” 大典太匆匆赶到了医院病房门口,同行的还有被大典太以“你常出去帮光忠买菜肯定认路”为借口,一起拽来的大俱利。 对方虽然说了一路“这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却也乖乖指导着大典太搭乘了方便快捷的的士,而不是二话不说就拔刀。 早纪老师刚把门扉一合,准备打电话问问玉绪家属到了没有,转身就见身材高大的大典太像门外的另一扇门,完美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被对方的表情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觉得腿有点软。 大典太看着她如此表现,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跟大俱利被前田抓去帮忙晾衣服,手机在药研那里,长谷部的电话一打进来,他们两个就成了第一批知道玉绪因为疑似发烧被送进医院这个消息的刀,接着暂时组成了两人小组,被药研派遣出来。 大家当然都很焦急。 因为灵力原因,玉绪体质很不错,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生过病,更没有过什么疑似发烧的症状。 可是这世间能让一个人有发烧症状的,不只是疾病。 眼前这位女老师可能看不到,事实上在大典太看来,她的手臂和肩头都沾了些古怪的白色丝线,正慢慢飘散出一股不怀好意的瘴气。 这些瘴气随着她的走动,在空气中飘飘摇摇,让她看起来像个行走的烟囱。 大典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却忘记了柔化语气:“玉绪在里面吗?” 早纪老师睁大眼睛,一脸怀疑:“您,您就是玉绪的家属……?” 怎么可能?! 看看这一脸的凶相! 后面那个面无表情,还挑染头发,手臂上纹了一圈纹身,仿佛刚从街头争斗中赶来的小混混。他们手上的外套好像裹着什么东西。 ……枪吗?! “……是的,”大典太点点头,“麻烦让一下。” 早纪老师十分不相信。 稳妥起见,她死守着房门,当着两人的面再次打通了长谷部留给她的手机号。这次接电话的不是土佐口音的男人了。 长谷部急匆匆地说道:『石桥早纪老师吗?小玉怎么样了?』 “……” 听到这声音,早纪老师的心不可避免地一跳,接着努力地稳定下来,“医生说可能只是单纯的受寒发烧了,给她打了退烧药,现在还在输液。这个过会儿再详说,长谷部先生,是这样的……” 她一边警惕地看着大典太和大俱利,一边通过手机把眼下情况转达给了长谷部。 长谷部说道:『是不是其中一个猛的一看好像没长眉毛……』 大典太·好像没长眉毛·光世:“……” 长谷部又说:『……另一个好像美黑油涂过头了?』 大俱利·好像美黑油涂过头·伽罗:“……” 早纪老师警惕的神情终于有了要放松的趋势:“是的呢!我看到的就是这两位。” 长谷部下了结论:『那就是我们家的人。』 隔的不算太远的两人听完了手机里完整的对话。 大典太咬牙,大俱利切齿:“压切长谷部……很好,很好。” 【划掉】这种时候真是恨不得自己的侦查值为零呢【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