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救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长相平平无奇,中等身材,微微谢顶,属于淹没在人群里很难有存在感的那种。可就是这个人,居然在病毒爆发的时候活了下来,成为那个车厢唯一的幸存者。 被救出来后他不停地感谢所有人,态度谦卑到大家都没办法继续责怪他耽误行程。他也很识趣,感谢完救命之恩后就开始交代来龙去脉—— 他老婆在当地的制药分公司工作,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科室主管,当年第一次出事故的时候她也在现场,很清楚那并非是一个意外,而是研发治疗癌症的药剂过程中,有高层擅自做非法实验被发现,几天后高层就出了车祸。知道内幕的人不是被收买就是被灭口,他老婆属于前者,还因为“配合”警察调查,在事件平息后高升了一级。 据他所说,那次实验表面上被喊停,可背地里一直有人在资助,甚至开始用活人做实验,失败的例子就和丧尸的表现症状相差无几,他还没听说实验到底有没有成功……不久之前他老婆也在那次爆炸事故中丧生了,他猜测应该是病毒泄露之后潜伏了一段时间,然后经过携带者发生变异,爆发—— “他们能够区分被感染的人……”中年男人一边擦汗一边说,“就像是标记,而且伤口越靠近动脉血管,发作得越快——” “特效药呢?”老人忽然开口问,“有没有能治病的药?” 面对众人的盯视,中年男人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至少现在我不知道。” 老人失魂落魄地退后一步,眼眶慢慢红了。 “救了人就赶紧走吧,”精英男有点不耐烦,“非要等到那些东西都出来了才肯走?” “是啊……”有人附和,“救了人就别磨叽了,反正也治不好,现在活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吧?” 楚辰叹了口气,“走吧。” 一行人踏上楼梯,楚辰和安宜走在队伍的后面。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孩的侧脸,压低声音,开口说道,“……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 安宜顿了一下,“我出生在X市。” 一般而言,这种问题都是不需要经过思考可以立即回答的,而她却沉思了几秒才告诉他,这不得不让楚辰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她明显藏着很多秘密,可无害的外表让这秘密犹如石头沉入湖底让人难以挖掘。他想了想,又试探性地问道,“在X市上的大学?” “我没有上过学校。” “呃……这次旅行没想过去哪儿吗?” 安宜回过头,注视他,微笑,“你想问,我到底是什么人,对吗?” “……”楚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不是这个……” 微笑。 “好吧我就是这个意思。”他无奈地承认,微微低头凝视她的脸,“那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安宜说,目光沉静坦然得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在你需要知道的时候。” “那看来我要尽量活得更久,至少撑到你想告诉我答案。”楚辰耸耸肩,“无所谓,不管你是刻意隐藏,还是高功能反社会人格,只要你不害人,我就会一直保护你……们。” 安宜笑了笑,似乎觉得很有趣,轻声问道,“如果你发现我害了人呢?” 楚辰一顿。 “我不知道。”他说,态度很坦诚,“反正我会看着你的……把你送到目的地,之后就没我什么事了吧。” “那你可要好好看着我。”安宜微微一笑。 “……”楚辰知道很不应该,他心里不可抑制地充满了对这个神秘女孩的怀疑,可微红的脸又不适时地出卖了他的某些不为人知的想法。为了避免对方察觉,他扭过头,哼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 “……我肯定会的……” 他刚说完,目光忽然瞥到精英男不知不觉摸到了最后面,在没有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和众人越走越远,然后在一个转口消失不见。楚辰顿住脚步,还是摇了摇头,不理会对方,跟着众人一起走上了升向地面的电梯。 他想到了军方派人来接送他的消息,没有选择在出站口这样人群密集的地方,而是在车站不远处的一个标志建筑物旁边,那是他要和人群分道扬镳的地方。这个男人大概和他一样也有专人来接,偷偷离开这件事在他意料之中。 他正准备踏上电梯,忽然手臂被轻轻攥住,向安宜投去疑问的眼神。 她指了指旁边的楼梯。 楚辰恍然大悟,对她的警惕心报以欣赏的目光——在这种情况下,平时方便上下的电梯就显得不可取起来。如果电梯忽然停电,或者一堆人挤在上面的时候,突然从地面上涌出一大波丧尸,到时候在狭窄的电梯道上连转身逃跑都会变得很困难。如果你选择了楼梯,足够宽阔,上下自如,安全性会高很多。 任何时候都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又冷静又理智……楚辰一边在心里表扬她,一边又情不自禁地开始推测:她是不是在一开始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她这么沉默寡言的人才会毫无预兆地向他搭讪……不是他自恋,他大概是那个车厢里最能给人安全感的人了。更何况她一眼就看出来他的身份。 军人,虽然部分时候会被当做锋利的武器挡在危险之前,可在特殊时期这也代表着某种特权,连金钱都买不到的便利。 她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一点呢? …… 不得不说,楚辰出乎她意料的敏锐。 她看得清楚,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可善良又不迂腐,不愚钝,也不滥用好心。与之相对他还很果断,一旦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全无犹豫,面对曾经的同类也没有手下留情。很好,她欣赏这一点,这种人在这个时候才能活到最后——既保持着珍贵的同情心,又不会因为它而踌躇不前,目光放得长远,聪慧也果断。他是个称职的军人。 只可惜他对她多了一份不必要的情感。 人是怎么称呼这种情感的?比爱少,接近于喜欢,又比怜悯更多……他看着她,就像在看着一份泛黄的珍藏的记忆,而他记忆中的人因为她的出现变得更加鲜明立体起来……她仿佛成为了他少年那段张扬自由日子里的一种寄托。 是的,在他重新进入火车救出那个男人之前,他就是这么看她的。 可之后又发生了改变。他终于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一些之前被忽视的东西慢慢在他的脑海里联成一条线……她应该赞赏他的这种对于危险的敏感性。她也可以扮演成他最喜欢的那种模样——无辜的,柔弱的,却又带着那么一丝坚韧劲儿,安静又乖巧,可以被放在他的羽翼下接受庇护……那不难,她以前就是这么做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再也不用成为其他人,不用隐藏她真正的内心,她甚至开始期待他最后能够找到多少真相,是不是会像刚才那样一旦作出选择就将毫不留情……或许她应该给他一点提示? 安宜垂下眼睑,慢慢露出一个很轻的微笑。 他明明知道不该轻易许下难以完成的诺言,却还是答应保护她。可事实却是,她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需要被人保护,而楚辰他自己,也不像他认为的那样,只受到菟丝花一样的女人的吸引。 他吸引着危险,同时又被危险所吸引。 不妨让她看看,这个男人,究竟能为所谓的正义和人性,最后能做到哪一步。 他可千万别让她失望啊。 …… 刚刚惴惴不安地走上地面,所有人都惊异地发现,宽阔的地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这不对劲! S市是一个省会城市,其火车站是数条铁路运输线的重要枢纽之一,平日里人来人往,即使是工作日的深夜也看得到往返于城市之间的人群。而现在,空空落落,远处车撞击到了一起,车上却没有人,地上有血迹,往日繁华之地,如今一片荒凉的废墟之景。 “不、不会吧……”有人惊慌失措,“这该不会一整座城市都——” “完了。”所有人的心里明明白白地印出这两个大字。 “别慌。”楚辰出声,他打量了一周,慢慢松了口气,指着远处的一家大门紧闭的酒店,说道,“看那边,三楼左数第二个窗口……有人在看着我们。人没有都被感染,大家只是躲了起来。” “躲了起来?”怀孕的女人战战兢兢地开口,“那、那那些东西呢……” 丧尸可不懂什么叫做隐藏。而且他们通常都是三五成群地游荡。而眼前他们没有看到任何活物。 这没有让大家安心,反而令人觉得愈发惊恐。 那些东西……现在在哪儿呢? 很快他们救得到了答案。 尖叫猝不及防地响起,吓了所有人一跳!大家惊慌地朝声源处看去——刚刚他们经过的电梯下面。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咚咚咚的闷响,地面都隐隐开始震动。 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从楼梯窜了出来,一看到站在车站门口的他们,露出一个得救的神色,可这只持续了一秒,他立刻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大叫道,“——丧尸!快跑!——” 楚辰立刻把安宜拉到身后,想着大概不过四五个,最多十几个,大家联手起来应该可以对付——可当他看清楚精英男身后跟着的东西时,他没做多想,拉着安宜撒腿就跑! 轰隆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影跟着精英男从楼梯口冒了出来,眼见还有这么多活人站在这里,他们变得更加兴奋,黑色的血管在脸上突突跳动,吱哇乱叫就朝他们扑了过来! “啊——” 人群立刻惊慌地四散奔逃! 这下总算知道消失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只是他们比较幸运,一群在车站东面一群在车站西面,刚好擦肩而过。只不过精英男以及来接他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好不容易以为安全了,可他刚走过转角,就和一大堆被感染的人打了个照面,而司机和保镖赫然在感染者之中! 这犹如粉丝接机般的场面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步不慎踩到了一个空矿泉水瓶上,发出嘎吱一声刺响。 接下来的画面可想而知——他拼了命地往反方向跑,往日的健身锻炼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连滚带爬地从丧尸口逃生跑向地面,却看到那群人在门口呆愣着,直到看到他身后跟着的大波人群才直到逃命。可惜跑得慢的最终没跑过这群丧心病狂的感染者,很快就有人被扑倒,发出一声惨叫后再无声息。 精英男想都不想就朝楚辰的方向逃去——他比谁都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途中一个逃跑的人不小心绊倒,拉住他的裤腿求救,他想都没想一脚揣开对方,头也不回,任对方被后来而上的丧尸扑倒。 对不住了。他心想,这个时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他只是保护了自己,又不是他绊倒对方的……他做得一点儿都没错。 这样安慰自己,他心安理得地追上了楚辰。眼见对方拉着那个女孩坐进了一辆面包车,回头又让几个同一个方向跑过来的人上了车,他加快步伐,赶在对方关上车门丧尸扑上来的前一刻窜进了车,用力拉上了门! 砰! 丧尸一头撞到了门上,脑浆迸裂。 “快开车!”精英男撕心裂肺地叫道。 楚辰一脚踩下了油门,车在撞到了几个丧尸之后,驶上了大路,将后面乌压压的人群慢慢摆脱在了身后。 楚辰朝后视镜里望了一眼。 怀孕的年轻女人,失去女儿的老人,精英男……加上安宜和他自己。 最先上火车的几个人,居然在死亡的生死线上走了一圈之后,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