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有惊无险地暂时逃脱了丧尸之口,面包车慢慢朝着开阔明朗的马路大道驶去。 “我们要去哪儿?”怀孕的女人抖抖索索地开口,明显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回过神来,脸色惨白极了,声音里隐约有痛苦,“我、我好像肚子疼,我的宝宝……” 精英男瞥了一眼她的腹部,神色有些不耐,但克制住了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翻了翻手机,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直走五百米左转有一家大超市,我们应该先弄点吃的屯着,然后找一个安全封闭的地方等待救援……你不是当兵的吗?肯定能找到人来接你的吧?” 楚辰不置一词——他刚才上车的时候看到了这个男人做的事情,虽然没有立场责怪对方,但这种人必定是不要有过多交集为好。 安宜坐在面包车的第二排,和那位老人坐在一起。听到怀孕女人的哼唧,老人转过头去,放软了神色,“我是个中医,孩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来给你看看吧。”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楚辰从后视镜里看到安宜规规矩矩地坐着,看着窗外,那模样和在火车上并无二致,似乎换了个地方对她来说毫无区别。他不由得动了动眉毛,开口道,“你们有什么意见?” “我、我想回B市……”怀孕女人怯怯道。 “现在哪里都不去最安全!”精英男皱紧眉头,“外面还有这么多那东西在等着,火车站里肯定也都是,你想去送死?!” “我爸爸妈妈都在那!”她的声音里隐隐有哭腔。 老人叹了口气,“别激动,你脉象不稳,有流产之兆,想保住你的孩子,我们需要去药店一趟。” 虽然出发点是为了怀孕女人着想,但是个人都会感冒发烧,药是必不可少的,精英男对此没有反驳。 沉默了一会,老人沉沉开口,“我唯一的亲人……如果你们不嫌弃我一把老骨头,我尊重你们的意见。” B市人口非常密集,虽然是军队重防区,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就没这么幸运了,在场的人都知道老人的女儿是什么结局。 “城市不安全,四通八达,人越多就越危险。”楚辰皱着眉分析道,“我们先找到地方呆一晚上看看情况。” 大家都点了点头,面露疲惫——又是惊吓又是拼命奔逃,现在一松懈下来全都气力不济,肚子空空如也,困得眼皮都开始打架。 安宜轻轻笑了一声。 又轻又冷,引得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她。 精英男挑眉,“美女有什么高见?” “如果我是你们,”她的声音轻轻的,听不出情绪,“我会在天色最黑的时候离开这里。” 楚辰眉梢一动,敏锐地从这句话里感觉到了异样。安宜说的话不多,但每一句似乎都有深意,仿佛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冷静理智地观赏他们玩这场生死逃亡的真人游戏——联想到她对那个中年男人的态度,楚辰忽然就明白过来。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比那个男人知道得更多。 ——你为什么会坐这列车? ——大概算……旅行。 ——这是我第二次和别人说话。 ——别去。 ——你在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也这么爱管闲事吗? ——我为什么要怕? ——我没看过电影。 ——为我的出生贡献精-子的男性出了车祸,我的亲生母亲死在手术台上,我的养母病死了,她的朋友也是。 ——在我所有的兄弟姐妹中,我是最好运的一个。 ——也许因为它感染人类的速度太快了。也许因为没人知道它存在。 ——你们会克服的。就像以前一样。 ——救他。 ——干得漂亮。 ——我出生在X市。 ——我没有上过学校。 ——如果你发现我害了人呢? 还有最开始的那一句话。 ——今天过后,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让他想想,那个中年男人是怎么说的? 他老婆是X市制药分公司的主管。发现非法实验的高层出了车祸。暗地里的活人实验。出现症状相同的例子。爆炸事故多人丧生…… 楚辰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可他一句话也没说,至少他明白这些话不是现在说。他忍耐着,把车开到一个街道路口,观望周围没发现异常,让老人和他一起下车去药店拿药。 过程很顺利,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像一座死城。如果不是偶尔还能看到居民楼窗户旁边偷偷摸摸看过来的幸存者的身影,他会以为这里所有人都已经被感染死去。 看来还是有很多人及时地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只是不知道病毒会持续多久,救援究竟会不会来。 他们一直开车走出了人群密集的城区,搜集了足够多的食物和水以及药剂后,把车停在了郊区的别墅群外。精英男和楚辰也顾不得违法闯入的问题,直接从铁门上爬了过去,户主不在这里,整个大屋子空空荡荡的,门窗锁得很严实。不过这没有难倒楚辰,大门是密码锁,但他顺着水管爬上了屋檐撬开了二层的窗户,从里面给他们开了门。 精英男不由得投去赞赏的目光,更坚定了此人是正确选择的想法。 别墅分上下两层,一楼是宽阔的大厅和餐厅,二楼多是卧室。楚辰选择了最前面的一间,其次是精英男和老人一间,安宜和怀孕女人一间。在这里的人大多都不会做饭,大家只好简单地煮了点方便面囫囵吞了,还没有停水断电,梳洗干净之后各自回了房间。 怀孕的女人也不知是不是累到了极点,几乎是沾到枕头就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缓。 天色慢慢黑了下去,淡淡的月光透过房间里唯一的落地窗洒了进来,淡薄又温柔。这里安静得很,连虫鸣的声音都听不见。安宜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她没有睡意,也并不感觉到累,只是宁静。 她从来都没有和活人分享同一片领域,每一次都是一片冰冷的灯光和惨白墙壁,呼吸之间都是次氨酸钠的刺鼻味道。她从不允许和“别人”发生接触,除了她的“母亲”和“母亲”的朋友,可是最后她们也死了。 咚咚—— 很轻的敲门声。 安宜无声地坐起身,看着门。 咚咚—— “安宜?”被刻意压低的低沉男音。 她站起身来,走过去开门,楚辰的脸出现在门后,她微微一笑,“你是来说晚安的吗?” 在她的认知里,正常人似乎都喜欢这么做,尤其是他们在意的人,虽然她从未在别人嘴里听到过这句话。 楚辰愣了一下。虽然他莫名地感觉到她此刻应该没有入睡,抱着试一试的心理过来敲门,可没想到她是真的没有睡意,目光清澈又清醒,看到他一点也不意外。 也许她在等他——这个想法在脑海里一掠而过。 他朝里面看了一眼,没有惊醒她的室友,轻轻舒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想和你谈谈。” 安宜歪歪头,“在这里?” 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她好像从开始就没有拒绝过任何人。 态度坦然得让人难以怀疑。 “去客厅吧。”他说。 安宜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下了楼,坐在光滑的皮质沙发上,看着对面坐下来的楚辰,很轻地笑了笑,“你想谈什么呢?” 楚辰深深吸了口气。他其实有很多疑惑想要问她,可到了这里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也不知道该用哪种语气开始——求解?试探?质问?可她会告诉他真实的答案吗?他是不是真的想知道真相呢?如果事情的结局并不像他希望的那样,他又该怎么去接受对方呢? 他觉得他的脚步就像被某种柔却韧的丝缠住,如果足够强硬他能够由此挣脱,可它会断裂;如果他犹豫不前,丝只会把他越缠越紧直至窒息……他总要作出选择,并且接受这种后果。 他甚至觉得奇怪……他一向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甚至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表现出了全然的理智,冷静到冷酷。可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她的身上看出了初恋的影子,他对她总是多了几分容忍和喜爱,即使认识到也许她和初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可他却因此愈发小心翼翼了。 他怕他的质疑伤害到她,这个表面沉静乖巧的女孩,从不让人担心,却充满了谜。 楚辰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安宜只是静静地凝视他神色微妙变化的脸,直到对方慢慢变得平静下去,她意识到,斗争结束了。 终于来了……她感叹。比她预料得来得晚了一些。 “安宜,”楚辰开口,声音尽量放得柔软低沉,不那么富有侵略性,直视她乌黑的眼睛,轻声问道,“你……和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丝毫波动——如果她撒谎,他一定看得出来。 安宜却微微一笑,反问他,“你指的是,哪一件事呢?” 她做过的事不多,但也不少。 楚辰抿唇,沉默了几秒,然后艰难地开口,“……丧尸……这个病毒……你都知道些什么?” 她从不说多余的话,每一句话都有其深意。比如,让他救那个男人,比如,她让他天黑后再行动。比如……在最开始车厢外面发现咬老婆的那个男人的不对劲时,她的一句,别去。 今天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这个病毒的存在,知道它的攻击性,知道它在哪里爆发……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地坐上这列火车呢?怎么可能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让他别去呢? 那些隐约的怪异之处,联系到了一起,就组成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安宜眨着乌黑的大眼睛,睫毛如蝶翼一样颤动,看上去依旧文静乖巧,惹人怜惜,“不过,你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呢,比我想的早了一些。” “你故意的?”他的声音艰涩。他知道她向来很注意细节,也绝不会无意中透露出某些信息——既然能让他察觉到这些漏洞,她必然是另有所图。 安宜笑了笑,那笑意很轻很柔和,像是浮在被编织的迷梦里,“你想知道些什么呢?只要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为什么?为什么之前一直隐藏的秘密,会在现在这个时刻如此坦然地告诉他? 她在打什么主意? 楚辰握紧手指,面色由忍耐,挣扎,犹豫渐渐变得平静,眼眸里隐约有锋锐的光芒闪过。他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开口—— “这个病毒,是哪里来的?” “你究竟是谁?”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传播的?” “它该怎么治?” 安宜笑了笑,“看来你有很多问题呢,楚辰。” 她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心底一动,又强自忍耐下去。 “我已经和上头取得了联系,”他的语气低沉,“之前来接我的人已经……我们低估了这场灾难。明天凌晨两点半趁天还是黑的,我们会在附近一个商场的楼顶集合,有直升机来接……如果你告诉我答案,我还是会带你离开。” 真好心呢。明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还愿意遵守承诺。 两点半? 安宜抬头看了一眼客厅华丽的欧式调摆钟表——现在是深夜11:27。还剩下三个小时。 “我会告诉你的,”安宜轻声说,“我的时间足够了,让你听完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