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被呼衍绮接到龙城就要成为大单于挛鞮莫都的阏氏,这让须卜非常不高兴。她明知道这是莫都的意思,却把怨恨记在呼衍绮身上了。当然呼衍绮是大阏氏,她有意见也奈何不了,只能在心里发狠,等着吧,别落在我的手里!
她听说雁儿被安置在龙城外的一个单独穹庐里,大巫师每天过去做法,说是在清除她身上残存的妖孽。
须卜冷冷地哼了一声:“过些日子等她回到后庭了,我倒要看看,让大单于这么多年都放不下的这个汉家女到底长得有多妖媚。”
侍女说:“整个龙城都在议论,说那女子皮肤又白又粉,就想天仙一样。”
须卜不满地瞪侍女一眼:“可笑,你见过天仙长什么样吗?”
侍女吓得不敢言语了。
城外的那座穹庐是特地为雁儿搭建的,孤零零矗立在一处高地上。陪同雁儿的还有两个女奴,大阏氏交代了,必须好好服侍。
每天,大巫师和几个女巫过来做法,雁儿像木偶一样听从摆布。
大巫师嘴里念叨什么,没人能听得懂。
这一天待大巫师走后,奴仆对雁儿说:“这都快四十九天了,等祛除了妖孽,你就要做阏氏了。”
雁儿说:“哪个稀罕。”
夜晚降临的时候,整个龙城灯火星星点点,一大片高低不同的的穹庐林林总总,城西的高台上,雁儿居住的那顶帐房显得格外孤单,有一缕暗淡的光从窗格透闪出来。
四周很安静,偶尔有巡夜的骑士不紧不慢地走过。
雁儿独自坐在卧榻上凝神,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她在想儿时的朝那牧场,她与公孙袤在草地上奔跑,鲜花朵朵。也可能是在河边与公孙袤告别,挥手目送他远去。仰或是她看着马背上的少年莫都,又望着他策马走进霞光里。
她可能在想,此刻那个贵为天子的莫都在干什么呢?
这个夜晚,大单于挛鞮莫都走进须卜的穹庐里。
须卜起身迎接:“听吩咐说大单于今天要在我这里过夜,我早早就把酒温好等候了。”
恭候的奴仆上前去替莫都解衣袍,须卜摆了下手:“你们下去吧,我来。”
奴仆倒退几步,转身匆忙出去。
待脱下衣袍,身穿白色内服的莫都往前走几步,在桌几后落座。须卜满面笑容地走到莫都对面坐下。
莫都望着桌上摆的肉和酒:“你这酒是右贤王派人送来的?”
须卜端起酒樽:“是啊,不是给王庭也送了嘛。说实在,汉人这酒还真不赖,我们酿不出这样美味的甘醇来。”
“不愧是王爷家的居次,酒品尝得多了,能分出好坏了。”莫都说。
“生在咱们草原上的人,居住在漠北这样严寒的地方,不管是奶酒、米酒,还是汉人的高粱酒,哪个都得品饮一些。”须卜与莫都对饮。
放下酒樽,莫都说:“我当年喝过月氏人的酒,和咱们的差不多。不过他们靠近西域,有一种酒用葡萄酿造,味道很独特,有股水果的香气,品尝起来会有涩的感觉,涩中还带有酸甜,非常美妙。”
须卜好奇:“是嘛,我都馋了。什么是葡萄?”
莫都说:“我也没见过,听乌珠说就像人的眼睛,果汁好比血液,暗红。”
须卜新奇:“哟呵,真想尝一尝是什么味道。”
莫都说:“以后你会尝到的。等有朝一日我灭了月氏国,和西域接通,就可以吃上像眼睛一样的葡萄,喝到血液一样的美酒。”
须卜期待:“真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憧憬中的须卜忽地反应出了什么,“你是说要灭了月氏国?”
莫都说:“对呀,你不相信?”
须卜高兴:“你是伟大的匈奴单于,我当然信。到时我们就能有葡萄酒喝,这是多美的事。”停顿了下,她问道,“如果当年你不把乌珠……,你会娶她做阏氏吗?”
莫都沉吟了下说道:“都过去了,没有假设。不过乌珠的确是个好女人。”
须卜又问:“那个汉家女呢,就那么可爱?”
莫都不悦:“怎么,你要干涉本王的后庭?”
须卜知道说错了,赶忙解释道:“不,你是至高无上的大单于,我哪敢。我没见过那个女子,我处于好奇,没别的。”
莫都告诫她:“后庭的事得听从大阏氏呼衍的安排,该有的规矩必须得遵从。”
须卜压低了声音:“须卜记下了。”
她顿然明白,以后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人面前不是什么话都能随口说的。
也是这个夜,身为大护卫的兰诺知道雁儿到了龙城,在步出穹庐后,不由地站在一处高地,往城外那处孤单的灯火望去,隐隐约约,忽明忽暗。他不能前往去看她,只因她就要成为莫都的阏氏,那怕在他心里她是他的妹妹。他唯有借着带领护卫骑马巡视的时候,远远从那儿经过,然后打量几眼。
之后的一个黄昏,站在窗户前向外观望的雁儿看见了远处马背上的兰诺,好久不见,她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样颇有点激动,脸上挂着笑容,抬手向他示意,不管兰诺看到没有,算是有了招呼。
兰诺有意识勒住了缰绳,下意识地摸摸胸前佩戴的灵鹿玉佩,怔怔看几眼窗格内的雁儿,这才调转马头,默默离开。
雁儿的眼里划过一缕惆怅。
那边的草地上,须卜和侍女在闲逛,观赏绚丽的晚霞,看见兰诺从雁儿毡房那边走开,须卜哼了一声,“这还没正式成为阏氏呢,就有人关心上了,明里暗里都是护卫队的人,命有那么金贵嘛。”
侍女说:“兰诺大都尉是她哥哥,他可不得多关照了。”
须卜不以为然:“不就是个祭天女嘛,有什么可稀罕的。在他家放了几年羊,这就成了哥哥了,嘁。”转而又问到,“今天夜里大单于说了要去哪个穹庐吗?”
侍女说:“听说是去大阏氏那里。”
须卜再次不满地哼了一声。
油灯明亮,在呼衍绮帐里,呼衍绮陪着孪鞮莫都喝酒。
呼衍绮说:“这些日子大巫师做法很顺畅,还有最后两项了。”
莫都说:“大阏氏费心了。”
呼衍绮说:“这是我分内应该做的嘛。”
莫都点头:“你很善解人意,不像须卜阏氏,太任性,后庭的事决不允许她发号施令。”
呼衍绮斟酒:“人家是右贤王的女儿,可以理解。”
莫都愠怒:“屁话,你当年还是左贤王家的居次呢,比她高贵,怎么不是她这样的。”
呼衍绮说:“你也别生气了,过后我提醒一下她。”
莫都哼一声:“她会听你的?她以为自己是大阏氏呢。如果不是看在右贤王对我有功的份上,我早就把她赏赐给将领们了。”
呼衍绮急忙劝解:“万万不可,千万别有这想法,当心惹恼了右贤王。”
莫都说:“惹恼了又怎样?我让着右贤王,只是念及在边关时期的情分罢了,我绝对不能让他变成第二个你父亲那样的。为什么我这次不把左贤王的大位给他,而是暂且空缺,由我舅父贺兰以左谷蠡王的身份代理管理部落,就是防止他居功自傲。”
呼衍绮说:“贺兰曾提议让右贤王担当左贤王,现在看来单于当初的决定是很英明的。”
莫都说:“那是贺兰有私心,如果右贤王去做了左贤王,那空出的右贤王位就是他的了,都想得美。”
呼衍绮敬佩莫都的智慧:“贺兰毕竟是你舅父,没有不放心的。”
莫都说:“等等再看。虽说咱们匈奴目前仍然施行的还是三庭统治,王庭为中央,两旁是以左贤王为贵,右贤王次之。从设置上看,左右贤王互相牵制,有利于中央王庭搞平衡。但他们的权利太大,以后得逐步削弱左右贤王的势力,给下面的各个部落首领们要多增加一些必要的权利,这样更能互相掣肘,不至于独自做大,只有这样,中央王庭才会更安稳。”
呼衍绮一笑:“你给我说这些,我哪里懂。不过你说的对,当初的左贤王权利确实太大,一旦势力扩张,必定就会人心膨胀,想法也就多了,这就是最终导致悲剧发生的根源。”
莫都赞叹:“哟呵,看不出,说得深刻,不愧是我的大阏氏。”
被夸奖,呼衍绮有些不好意思,娇美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莫都伸手轻轻一拽,呼衍绮就滚进他的怀里了。
太阳升起,广阔的草原一望无际,不多的一些低矮的小山包高低起伏。远远地,一个身材修长的人站在山包上仰望天空。这是萨满大巫师在做法,念念有词。
萨满大巫师一袭黑袍,褐色的眼仁闪烁着一种诡秘的神色。高原灼热的阳光穿过淡淡的云朵,洒在草地上,照射在他的脸上,斑斑点点,飘忽不定。
山下一条河流蜿蜒流淌。
到了午后,太阳正好的时候,遵循大巫师的旨意,雁儿在几个女奴的簇拥下,被女巫带到一个向阳的小山包上。
女奴动手给雁儿脱衣袍,雁儿不知究竟,感到诧异。
“这是为何?”雁儿不从。
女巫解释说:“大巫师说了,太阳神是万物的主宰者,再厉害的邪恶也抵挡不住太阳神的光芒。”
雁儿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巫说:“大巫师在为你祛除身上的魔障,这都是为你好。”
雁儿拗不过,任凭她们把她脱得只剩贴身的衣裤,长长的黑发下垂,几乎遮住了她整个后背。
女巫惊叹:“真美啊,就像女神!”
山顶上,萨满大巫师仍旧在做法。
苍鹰翱翔,大地苍茫,一曲无词的放歌从天籁飘下,那样高远悠长……
雁儿穿着薄薄的白色内衣,仰卧在草丛里,遥望蓝天,白云点点。太阳强烈的光线刺激的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只好闭上。许久,雁儿被翻转身子,女巫手执马尾束轻轻抽打她的脊背,为她驱邪。
阳光直射,野兔躲在灌木下纳阴凉,草场上的狗吐着长长的舌头。
当太阳的阴影有点斜照,仪式总算结束了,雁儿在女奴的服侍下穿好衣袍,准备回去。
雁儿抬起脚,迈步……突然她的身子向前倾斜跌倒,女巫们来不及有反应,她已顺着山坡急速往下滚落。
女奴们吓傻了,惊呼声一片。
女巫也紧张了,急忙往山包下走。
雁儿昏厥过去。
来到雁儿跟前,女巫疑惑:“汉家女这是要自寻短见?”
奴仆们面面相觑。
雁儿被抬到城外的穹庐里,她闭着眼睛躺在卧榻上。
张太医匆匆走进。这个张太医就是当年从长安逃出来的,由于他医术高明,匈奴人视他为神人。
把脉后,张太医说:“无大碍,多休息一会就好了。”
女巫、奴仆们长长松了口气。
“看,她醒了。”一女仆说。
所有的女奴们安抚慌乱的胸口,总算敢大口喘气了。
大阏氏呼衍绮被惊动了,在两个奴仆的跟随下急匆匆走来。
张太医从毡房走出。
呼衍绮问:“太医,她怎么样?”
张太医施礼禀报:“请大阏氏放心,就是在大太阳下待得久了,我给煎点药,好好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呼衍绮走进穹庐,雁儿看见了想起身,被呼衍绮按住了:“躺着,别动。”
“那么远还劳烦大阏氏过来。”雁儿说。
呼衍绮坐在旁边:“你不知道,我听说后吓坏了,赶紧让张太医来了,万一有个好歹我没法给大单于交代。”
雁儿说:“我没事,就是蹭破了点皮。”
呼衍绮问:“到底怎么回事?”